笑红罗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也准备放段离他们离去。
根据笑红罗所言，众人慌忙回到小屋，发现顾谅吐了一地的血，陷入严重昏迷。
几人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
三个时辰后，顾谅醒了。
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双眼无神，身子再一次蜷缩坐在床头，也不说话。
众人都悲痛得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他。
段离受不了他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哽咽着大声质问他，“阿言呢！顾谅！阿言呢！他的尸体在哪？！还有那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崔来英皱了皱眉，转头跟岐不要对了个眼神。
岐不要明白，强硬着把此刻情绪不稳定的段离带出了门去。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段离声嘶力竭的哭声，混杂着风跟血味漂泊于混沌大海。
周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陪着，不敢靠得太近。
他们知道，顾谅现在的自毁倾向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笑红罗也在，他跟着众人一块来的。
笑长安红着眼问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笑红罗没说话，似乎感觉到什么，耳廓动了动便匆匆转身离去，甚至没来得及跟笑长安道别。
笑长安还愣着，经崔巡一碰，回过神急忙追出去的时候，笑红罗早已不见了身影。
顾谅把自己封锁起来，就像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在雪山。
从未出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谅抬起头，声音微弱，“周叔，我们回安州吧……”
周麟顿时老泪纵横，对着他点头。
顾谅已经在这里呆坐了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的。
周麟他们无不担心顾谅能不能在这悲痛欲绝的尘世间挺过来。
此刻顾谅说的话于他们而言不免是松了口气。
周麟差点哭出来，“好，好，我们回安州，我们一同回去……”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三月初七，安州道中再遇雨。
顾谅满身泥泞，机械地动了动，他跪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寻找着什么，手上都沾着湿土。
“咔嗒”一声，顾谅愣住，他看见泥土表面有个四方大小的木头盒子。
他拿出来用自己的衣衫擦了个干净，擦到一半又发现这是阿崽给他买的漂亮衣服，不能弄脏。
他施法将自己的衣服和那个盒子都弄得干干净净。
细雨蒙蒙，滴在脸上好舒服，耳边忽的传来一道冷声。
“顾谅，不要淋雨。”
顾谅一怔，眉眼弯了弯，脸上的笑意暖到心窝里，轻声落下一句，“好，我听阿崽的。”
顾谅捧着盒子回到了安州小院，这时崔来英几人正到处找他，周麟在院门口急得团团转。
见他回来周麟疾步冲上去抱住他，“你个爱闹的，你跑哪去了？我快被你吓死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要我……”
“你要我怎么去见小路啊……”
顾谅差点被他勒得喘不上气，顿了顿，抬起手拍了拍周麟的背。
“周叔，没事儿，阿崽不会怪你的。”
“顾兄，可是我会怪我自己……”
周麟也不是什么容易煽情的性子，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感觉刚刚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周麟莫名抖了抖，看到顾谅手里捧着个盒子，“这是何物？”
一提到此物，顾谅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
他垂下眼帘仿佛看到了十三岁以前的阿崽。
他笑说，“这是阿崽留给我的。”
雨势渐大，周麟把人带着进了屋，将窗户打开些缝隙就出了门。
这时崔来英几人也接到消息赶回来，周麟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
几人面面相觑，哀伤之余，他们实在不敢想象顾谅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薄劣东风，夭斜落絮。
顾谅坐在榻上，摸了摸木质边缘，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厚厚的纸张，里面好像还夹了几张粗糙的黄纸。
旁边是一个老旧的平安锁，它躺在那里，是那样的平平无奇。
突兀又和谐。
乘着春日，淋着三月雨，顾谅拿出来，心静如水翻开它。
字迹如水，让人心甘情愿溺亡其中，顾谅在这些字里行间仿佛窥见了前世旧忆。
第一年，顾谅不是骗子。
第二年，顾谅没回来。
……
顾谅，能不能陪我很多年。
……
师尊，别忘记你的阿崽。
……
顾谅，相识九年，故事能不能再久些。
……
顾谅，糖葫芦好像真的很苦。
……
师尊，可是我好疼，你能不能不要急着离开我。
……
青衫湿遍，忍便相忘。
那些让顾谅几近崩溃的张张薄纸，全是少年隐忍至死的“能不能”……
顾谅死死捂着嘴，血液穿透他的指缝，滴落在纸上。
想擦干净，怎奈越擦越多，鲜红的血与纸上干涸的泪交融成花。
入骨血，相思髓，不上黄泉不成鬼。
世上无情，怎料红尘重圆，也难禁寸裂柔肠。
阿崽的心魔，阿崽怎么会知道前世的事……
顾谅如今便是彻彻底底地明晓其中的催心因果，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轮回的真相。
他要的是阿崽！
从始至终顾谅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路堪言。
他在纸上得知前世自己的魂魄散去之后，阿崽被人所救。
后面都是阿崽告诉过他的事。
但那个救他的人是谁呢？
悲痛之际，顾谅的目光被卡在最后的一张粗糙黄纸吸引了去。
他拿在手上，只是看见开头几字就已经止不住哽咽了。
鼻头一酸，眼眶又开始泛红。
吾君卿卿，吾之夫君。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我所愿。
“阿崽……”
纸上虽只有寥寥几字，纵然是世间所有的千山万水都比不上。
顾谅愣了半天，倏而低下头，依赖着吻在纸上。
细看时发现他的唇瓣轻落于最开始的那个“吾”字。
他亲了“吾”，就如同以前阿崽闭着眼近在咫尺任他摆弄，任他惯宠。
“阿崽，我会依你，我会听你的好好活着。”
“但我不会忘记你，阿崽，我忘不掉。”
“我喜欢你，我愿意等你。”
“多久都等。”
……
第二日一早，笑红罗找上了门。
他负了伤。
顾谅本打算让自己歇几天就去找他来着，没成想这人比他还要着急。
“顾谅，你现在跟长安他们立刻启程离开安州，他们来了。”
顾谅稳坐于榻，不急不躁，就是身上的衣服看着没穿好，有些不知死活的凌乱。
他摆摆手，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味道有点怪怪的，跟他的语气一样怪。
“我不走又如何，笑阁主，我们又不熟。”
“……”笑红罗被噎了一下，靠在门边想了想，“你想知道什么？”
顾谅挑眉，“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多费口舌。”
笑红罗，“……”
顾谅手一伸，折扇忽而显在他手里一握，手臂一转便带到了胸口。
他抬起一腿横踩在榻上，手中清扇闲摇，尽是松垮之意。
顾谅思绪放空，眼珠子转了一两圈，笑问道，“你跟吾妻是如何相识的。”
“……”笑红罗微抬起左肩，默默看向别处，“你还是别笑了……”
顾谅依旧笑着，“怎么了，不好看吗？还是说，笑阁主吃不了细糠？”
“……呵呵，那倒也不至于。”笑红罗扯了扯嘴角。
您老要不干脆拿把刀架我脖子上再说这事儿？
那醋味老子闻不了一点！
“……”顾谅撇撇嘴，对他做了个十分欠的表情。
笑红罗目色深重，“顾谅，你没有重生。”
下一秒，一个茶杯朝他甩了过来。
笑红罗及时躲开，动作熟稔地让人意想不到。
茶杯碎裂的声音混着顾谅的叫骂有些别样动听。
“我，你他妈在逗我？？”
这话给顾谅气得失笑，自己没有重生？
如果自己没有重生，那就没有前世一说，那前世的阿崽更是黄粱一梦。
可是他已经见过了前世的阿崽了啊！
如果不是重生，这两世的阿崽又该如何解释？
前世的阿崽是如何出现在今世的？
难不成是凭空出现的啊？？
顾谅脸色黝黑，盯着笑红罗，他倒想听听这人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些。
可他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弱水阁阁主在他面前没有丝毫怨言蹲下身去处理了那些在犄角旮旯里的茶杯碎片。
顾谅眼色疑惑，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笑红罗走到顾谅眼前，拂开裙摆直直跪下来。
？？？
哎呦卧槽。
这是来拜祖了？？？
顾谅被他这一跪吓得差点从榻上蹦起来，惊恐地抱住自己往后缩了缩。
“你？”
“你小子该不会在咒我早死吧？我现在可不想死，我还要等我家阿崽呢。”
笑红罗，“……”
他这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顾谅，传闻不假，我确是隐世宗门的弟子。”
“……”
哇哦，好吓人。
顾谅决定先喝杯茶压压惊。
笑红罗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便主动起身为他沏茶。
茶水递到顾谅眼前的时候他还愣了愣，没作停留，抬手接过来一饮而尽。
眼神却在此刻沉了沉。
“继续说。”
笑红罗本想继续跪着，被顾谅倏然辙过来的折扇一挡，定了定，抬眸四目相对。
顾谅轻靠在侧，“不用跪，就算你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跪我，你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我觉得……”
“？”
顾谅收回目光，手臂放在脑后，又瞥了他一眼，“你在哭坟。”
“……”笑红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笑呢？
行，你说哭坟那就是哭坟吧。
笑红罗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进行之前的问题。
“你记得自己是来自隐世宗门的吗？”
“不记得。”
“张嘴说瞎话。”笑红罗反口噎住了他。
“……”
顾谅听见他又问道，“你知道隐世宗门有几个吗？”
顾谅被他弄烦了，直接背过身去。
突然“嘶啦”一声，他一个不小心又把衣服给扯坏了。
“……”
笑红罗莫名感觉自己从他此时此刻的背影里看到了脸部裂开的表情。
很难忍住不笑。
许是知道他在嫌烦，笑红罗便也不再耽搁，一口气通通说了出来。
神情严肃又复杂。
“顾谅，现今的隐世宗门还剩五个，弑神门为首，其次是花满楼，光明宗，凌山派，和……珈蓝寺。”
说到珈蓝寺的时候，笑红罗明显不太自在，可顾谅没有跟他面对面，自然毫不知情。
顾谅疑惑，“珈蓝寺？珈蓝寺还在此世间留存啊？它不是没有退隐吗？”
笑红罗摇摇头，“那些都是普通的僧人，而且珈蓝寺除了真正的毁灭之外，它是永远不能隐退的。”
“珈蓝寺带给世人的可不止是一尊佛像，也并非一朝祈愿。”
神佛为假，神佛又不能为假。
“……”顾谅缄口不言，心里却是明白的。
笑红罗看着顾谅那满头的白发，有些不忍心。
他们那些人总想着瞒住顾谅，可让他不知道人就会好了吗？
笑红罗晃了晃头。
不会。
他不会好的。
路堪言也不明白，他即便再有能力去改变这世间万物的命格……
顾谅都不会再好。
“顾谅，安州曾经是袭州的一部分，这里曾经被花满楼的一位楼主搁下了一道轮回枷锁。”
“你以为的前世，其实是这道轮回枷锁带给你的在几万年前就被预言的一段记忆。”
顾谅更加懵了，“几万年前？你当开炮呢？这么能轰？”
显然，他压根就不相信这鬼话。
什么妖怪能预言到几万年后的事情啊？
神经吧估计。
笑红罗见他不信，也没执着于此，毕竟……
这踏马扯得，鬼才相信啊。
但他总得把话说完。
“顾谅，你在那年回到安州的时候，轮回枷锁里保存的预言画面就已经开始了。”
“整个安州都是这场枷锁的陪葬品。”
“顾谅，你所熟知的那十年里，只有你是真的。”
“……”顾谅依然保持沉默。
这太玄乎了，让他缓缓先。
笑红罗沉顿片刻又徐徐道来，似乎话无止境。
“至于你以为是前世的路堪言，他是如何出现的，我也不得而知，甚至我瞧见他一个虚体在预言里活着，情感却复杂得像个真的一样……”
“……”
顾谅没话说，默默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真的？
顾谅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恐怕只知道一半的真相，另外一半的真相估计还被人藏着呢。
会是谁呢？
会是那七个总在他梦里出现的杀人凶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