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的疑问没有在诸葛珪那边停留太多的时间。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唯物的读书人,诸葛珪的心中便就是对林毅痊愈之事有千万般的不解,也终究还是没有对他造成多少滞留性的困扰。
面对着林毅所提出的疑问,诸葛珪自然也没有对自己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婿所说的话生出什么别样的疑惑。
回应他时,也只把这问题当个普通的疑问。
只是这个普通的问题,倒也是实实在在的勾起了他诸葛珪想要为国报效的心思。
作为一个儒生,身为一个在这场疫病中失去了亲人的受害者。
诸葛珪对于田地,佃农等可能不甚在意,可要说道其伤及民生,他可就要发表长篇大论了。
“徐州之疫非是偶然。”
“我听闻青,冀二州亦有此患。”
“如此祸患席卷神州大地,乃天之命矣!”
“此祸患绵延天下,又何以只言及我诸葛氏一家。”
“林毅,汝虽非吾之子嗣,可我仍然希望你,能将眼界置于国上,而非一家。”
诸葛珪说着,脸上的神情也是逐渐的悲怆了起来,随即,他又朝着诸葛瑾摆了摆手道:“瑾儿,去你姨娘那儿读书予你亮弟听罢。”
“莫要再去街上走动了,待春时过去,大疫稍退之后,再多去街上走走。”
诸葛珪说完,转而又将目光落在林毅的身上,可还不等他再次开口。
诸葛瑾也还未从堂上离开。
诸葛慧,却在这时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女儿的到来,倒是让诸葛珪心中惊诧,诸葛瑾对于阿姊的出现,却是心中欢喜。
这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诸葛慧,可这时,站在堂上的林毅,却道出了他的石破之语。
“大汉国祚延至桓,灵以来,宦官,外戚把持朝政,天子又贪图享乐,以至于民不聊生,国将不国。”
“天有志之士虽有心在兴大汉,奈何上天无门,报国无路。”
“身在如此世道之中,非是我林某人不思报国。只是朝堂之上,已经无有我林某这般人的一席之地。”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我所观者,在于民。”
“民若不附,国家不存。”
林毅一语道出心中所有,可言说之词,却是浅尝则之。
但就是这么一些浅尝则之的话语,却依旧让在场除了他林毅自己的其余众人,都忍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气。
那‘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的十字,更是如炸雷一般掘出了诸葛家三人记忆深处的知识。
诸葛珪是个读书人,同时,他也是个聪明人,朝堂上的病症,他一个儒学大家如何看不出来?
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他就算是看出了国之祸患又能怎样?
用尽一切去上达天听?
可就算他拼尽了他的一切,将他的策子交到了皇帝的面前,等待他的,又岂止是皇帝的回应?
党锢之祸,祸乱的可不止是朝堂,而是天下。
心中早已有了这些思考,可诸葛珪却只敢将之放在心底。
因为这些想法和声音,是会让人掉脑袋的!
可谁想的到,今天,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却从他的女婿口中说了出来。
若是这话被外人听了去,别说他女婿不姓诸葛,可朝堂之上的那些人,却根本不会管顾这些。
株连亲族,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除非,就在此时此刻,他诸葛的人,能在林毅的这种想法被放大成为事实之前,将林毅杀了。
否则,日后无论何时,林毅和他诸葛家,都讲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面对着话语明显没有说完的林毅,诸葛珪的脑海中在林毅停下言说的那一刻浮现了千万种想法。
可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诸葛珪是个读书人,可不是个死读书的人。
一阵沉默的闭目沉思之后,诸葛珪又再一次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堂上的林毅,与此时依旧站在玄关处震惊不已的诸葛慧。
“我年纪不小了。”
“便就算是活,也没几年好活的了。”
“可诸葛家,却不止我一人。”
“林毅,你既然敢在我面前说道如此言语,想必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朝堂之事若是无解,我们也能做好我们分内的事情。”
“若你见着前途黑暗,还望你,在做出某些选择的时候,把诸葛家,也作为前提考量进去。”
诸葛珪说罢,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仍在自己边上的诸葛瑾,便转头对他说道:“民为本,君为轻,社稷次之。”
“瑾儿,此话,你要切记。”
诸葛珪说完,便从堂上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余光扫过诸葛慧接着道:“我乏了,你们自便吧。”
如此,他才步履沉重的朝着后堂去了。
诸葛珪这一走,堂上的这一小片空间,自然就变成了林毅他们几个年轻人的天下。
而他们三人之中,掌握着话语权的那个人,自然也就是年岁较长得林毅。
可方才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来了的林毅,在大人从堂上离去了的此事,显然没有更多的兴趣去和诸葛瑾与诸葛慧多说什么。
如此,他便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边的诸葛瑾去,在确定了此时的诸葛瑾确实没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的此时,林毅便径直的转过了身去。
堂上,被林毅的言语依旧惊呆了诸葛瑾心中纵有万千言语,此时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来。
他不明白,原来他那个老实憨厚的姐夫,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连父亲也无法坚定反驳的话语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看似憨傻的姐夫,会在大病一场之后,就变成这番无所畏惧的猛士。
所以,他呆在了原地,他呆在了他姐夫的话语,和他父亲的沉默之中。
目送着林毅一步步从堂上离去,眼见着他那厚实的背影愈发的小了,诸葛瑾那好似被火焰灼烧着的喉咙里,终于崩出了几个字来。
“林毅哥,天下万万民众,只有这一条路能活下去吗?”
话语中称呼的改变,话语中所提及的主体群众改变,诸葛瑾的思维,也在这‘叛’这一个字的高压之下,被挤到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上。
诸葛瑾的声音不大,可在诸葛家的小院子里,却十分清晰的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传达到了林毅的耳中。
回过头来,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男孩。
对于诸葛家,虽然林毅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诸葛亮的身上,可对于诸葛瑾这个能在江东那形势复杂的四族政治里仍旧官至大将军的人物,林毅也是无有丝毫轻视之意的。
眼见着他的意识也参与进到了这场讨论之中,林毅自是不会托大。
当即便认真的回应道:“若万万民众不能做自己的主,活路便只有这一条而已。”
林毅说罢,也不多做停留,眼光从诸葛瑾的身上移开,流转中扫过一言不发的诸葛慧,林毅迈开步子,便朝着街道上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