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急忙向吕氏行礼,却被她以含着泪水的眼神瞪得浑身一颤。那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怨恨,仿佛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
站在一旁的朱允炆赶紧拉了拉吕氏的衣袖,吕氏这才收敛了目光中的凶狠之意。
她扶起朱允熥,一边抹泪一边说道:“你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亲娘,全靠我将你一手养大。”
“眨眼间,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不是你的亲娘,但待你如同亲生的一样。”
“你和炆儿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如今你们要搬出去独自住,我这心里真是舍不得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
“娘,我虽然搬出去了,但还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朱允炆柔声劝慰。
“我也一样!”朱允熥附和道。
“记住娘就行了!”吕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牵着朱允熥的手问,“听说昨天在金銮殿上,你主动请缨,要被立为储君,这是真的吗?”
“确实如此!”朱允熥坦然回答。
吕氏眼底的怨恨再次涌现,随即隐匿不见。
她强颜欢笑道:“真是好志气啊!亲手养大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娘过奖了!”朱允熥谦虚地说,“身为朱家子孙,守护大明江山是孩儿应尽的责任。”
“说得好!”吕氏转向朱允炆,“炆儿,听见没有?守护大明江山是咱们朱家人的职责。”
“你是朱家人,又是他兄长,肩上的担子更重,可别忘了。”
朱允炆连忙点头:“孩儿记住了。”
吕氏挥了挥手,叫来一名宫女和一个太监。
她对朱允熥说道:“炆儿比你大一岁,心智上也更成熟些。”
“而且皇爷爷特意为他请了几个学问渊博的先生,到他府上去教授诗书。”
“依我看,皇爷爷对你有些偏心啊,为何只给炆儿安排了大儒,而没给你呢?”
这话有点冒犯的意思。
隐藏在话语中的骄傲怎么也掩饰不住。
“娘怎会不疼你呢。”
她指着身边的太监宫女说道:“他叫赵瑞,她叫玲儿,都是我身边多年的贴心人,办事向来细致周到,非常可靠。”
\"到新王府居住,自然需要有人侍奉。\"
\"我把他们两人送给你。\"
\"他们能帮你处理王府事务,不用你费太多心思。\"
赵瑞和玲儿一同行礼:\"奴才叩见吴王殿下!\"
朱允熥眉头微蹙。
这不是明显在往自己身边塞人吗?
虽说吕氏并非亲生母亲,但也是朱元璋亲自指定扶正的太子妃。
作为晚辈,以孝为先,朱允熥无法拒绝她的安排。
这一手很精明,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指点。
表面上看,送来的仆人任由他处置,说收就收。
但实际上,在这个特别重视孝道的时代,真不能随便行事。
稍有不慎,就能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
后世看来这不算什么,但在当下,绝非小事。
吕氏恐怕巴不得朱允熥全盘接受,好借此给他定罪。
朝中御史借此弹劾他,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储君竞争的关键时刻,这是致命打击。
朱允熥心中权衡,明白推脱不过,便笑道:\"那就多谢了!\"
……
……
……
圣旨已下,朱允熥未再择吉日,当日即迁入吴王府。
吴王府离东宫不远,与朱允炆的献王府仅隔一墙,前往皇宫也很便捷。
吕氏并未搬离东宫。
这或许是一种暗示。
老朱借此举告知天下,新立储君只会从故太子朱标的儿子里挑选。
吕氏身为母妃,不论谁成为皇太孙,她都不必离开东宫。
刚到吴王府,还未安顿妥当,就听见外面喧哗一片。
\"小心点,别弄坏了,这是从南海深海采集的珊瑚树,无价珍宝。\"
\"你……你们都注意点,别磕碰坏了,今日是咱们外甥封王的好日子,这些都是贺礼。\"
\"谁要是毁了宝物,小心脑袋。\"
……
朱允熥走出书房,看见一群人进进出出,正在往府里搬运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从东宫迁至吴王府,所带之物不多,早已安置妥当。
“哈哈!”
甫一问起,就瞧见一个熟稔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一眼看见他,顿时喜形于色,放声大笑。
飞奔而来,仔细打量后说道:“很好,很好,有王爷的气派。”
“若某日披上龙袍,号令天下,定会更显威严,哈哈!”
“舅舅,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朱允熥斥责道,“这种荒唐话怎可随意出口?”
此人非别,正是朱允熥亲娘的弟弟,王常遇春之子常升。
也就是朱允熥的亲舅舅。
俗话说得好:娘亲舅大!
舅如父。
在那个时代,舅舅是极亲近的亲人。
常升的年纪较朱允熥大概长十余岁,正值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作为常遇春之子,又因兄长常茂犯错被削爵,常升便继承了常遇春的爵位,封为开国公。
常遇春英年早逝,他自幼缺乏管束,身为功臣之后,且有国公身份,日常行事难免有些骄纵。
此刻听见朱允熥的呵斥,常升并不在意,单膝跪下行礼,拱手道:“末将常升,叩见吴王殿下!”
“快起来吧,你是我的舅舅,何必拘泥于这些虚礼。”朱允熥摆手示意。
常升笑着起身,说道:“好外甥,你昨日在朝堂上的表现真叫人钦佩!”
“我虽未参与,但听闻皆知。”
“竟敢公然向皇上讨要储君之位,断了朱允炆那小子觊觎皇太孙的心思,痛快,痛快!”
听着他这般无所顾忌的话语,朱允熥脸色逐渐阴沉。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反驳,常升又继续说道。
“昨日朝堂之事,今日已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
“京城里那些权贵子弟、勋臣后代,无不对你心悦诚服,称赞你有胆识、有志气,敢作敢为,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陛下也未怪罪于你,可见对你甚是满意。”
“这不,听说你受封吴王,大家都争先恐后送来贺礼。”
“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你看这株珊瑚树,高约三尺,乃是从南海深处采来的珊瑚雕琢而成,晶莹剔透,光彩流转,价值连城!”
“再看看这幅屏风,上面的画出自宋徽宗之手……”
……
“我刚绕着府邸转了一圈,发现你的家具陈设年久失修,材质也很一般。”
“我认为全都需要更换。”
“还有这座宅邸,也需要好好修缮一番。”
“这样才能配得上你身为吴王的身份。”
“至于修缮所需的资金嘛,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们这些功臣之后、同窗好友、兄弟袍泽都会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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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常升滔滔不绝的话语,朱允熥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脸色也愈发阴沉。
这帮功臣子弟的心思,简直深不见底。
怪不得太祖皇帝会将皇位传给与文官关系融洽的朱允炆,而非注定会得到武将和功臣集团拥护的朱允熥。
其中,这些功臣子弟恐怕也出了不少力。
最怕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愚蠢的盟友!
朱允熥黑着脸,说道:“那些功臣子弟应该知道我在朝堂上掴了凉国公耳光的事情了吧?”
“当然知道!”
常升丝毫没注意到朱允熥的表情变化,依旧兴高采烈地说:“我舅舅也是过分了。”
“平日里在我面前摆架子也就罢了,你是皇室嫡孙,未来要继承皇位、统领大明江山的人。”
“他怎能如此不知轻重,不懂尊卑纲常呢?”
“依我看,你这一巴掌打得非常及时,也非常正确!”
“既敲醒了他,也提醒了我们这些功臣子弟。”
“我们这些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身份尊卑。”
“哪怕我是你亲舅舅,见到吴王殿下时也得行礼。”
“这样陛下知道了也会欢喜。”
“我对这事完全无异议。”
“为了让你顺利登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常升拍着胸脯保证后,话锋一转。
“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姐姐去世得早,你是她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开始时眉飞色舞,提及姐姐后却带上几分伤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凉国公终究是我的舅舅,你的舅公。”
“咱们可都是自家人。”
“打是打,骂是骂,可别因此生分了。”
“凉国公挨了你一巴掌,对你倒也没什么怨言。”
“你当了王,他反倒挺开心。”
“他手下那些养子还有些贵族子弟、武将功臣想送礼给他,他也没拦着。”
“这就能看出他对你的喜爱。”
“不过他毕竟是长辈,在军政界一向傲气惯了,被你扇了一巴掌,面子上难免过不去。”
“依我看,你还得亲自去趟凉国公府,好好哄哄他。”
“咱们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常升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朱允熥听得头疼欲裂。
他愤怒反问:“怎么尽往我这儿送贺礼?怎么不给二哥送?”
常升愣住了,摸了摸头,疑惑道:“这是什么话?”
“你二哥朱允炆虽与你是同父兄弟,但毕竟不同母。”
“再说,我和他毫无瓜葛。”
“他可不是我姐姐生的。”
“我叫他一声外甥,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我姐姐亲生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