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色朦胧,星光点点,时不时有风刮过。白日的燥热此刻消散殆尽,在满是绿树的院中,白天时候的燥热在晚间全然挤不进此处。
风起时,云动夜涌,挂在天边的那轮弯月被云覆盖,而后又露面。如此循环,直至风停歇,那散发着明亮皎洁光芒的弯月才安稳现身,静悄悄的挂在夜幕星河中。
宇文缙坐在房前的石阶上,身下垫着一层软垫,姿态慵懒倚靠在那里。他手中执一只白瓷酒杯,杯中酒已饮去一半,剩下半杯在他手中轻轻摇晃着,荡漾起层层涟漪。
而他身边,亦还有三个大壶的酒,酒壶的样式相同,想来其中装着的是同一种酒。
酒香浓烈厚重,风过后,周遭依旧有弥漫着酒香。
何进拿着披风从房间走出,弯腰将披风小心搭在了宇文缙肩上。他瞥了眼旁边那三个大壶,皱了下眉:“陛下,您身体不好,还是别喝这么多了,少喝一些吧。”
宇文缙仰头望着夜空,嘴角扯过一抹笑意:“朕已经很久都没喝酒了,今日心情不太好,多喝点,解解愁,你就不要拦朕了。”
语罢,他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何进还是很担心。若是以前未受伤时,陛下想要怎么喝酒他都没有意见,可那时候陛下反而不喝酒,只喝茶。眼下他伤势未愈,需要好好调理,却偏偏喝酒……真是搞不懂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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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缙拿起酒壶给自己续了杯酒,而后淡淡道:“何进,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陛下,夜深了,您还要继续喝酒吗?该回房歇息了。”
“朕不困,”宇文缙又喝了口酒:“你回去吧,朕要是觉得累了,会自己回房去的。朕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会像小孩子一样累了倒地就睡?”
“……”何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行礼:“是。”
而后退下。
清风殿内依旧没人,空空荡荡的院中,只有宇文缙一人在。其余的人,他都撤出去了。
至于理由……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他需要静养,不宜太过吵闹。但实际上的理由,是他不信任这清风殿的人,哪怕是在清风殿待过有些年头的太监与宫女。
除去何进与红叶,这清风殿内别的人,他是一概不信的。
有些人,看似规规矩矩,似乎是忠心于他的,可实则并非如此。他每日喝的药中被人下了断肠草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身边到底还是有很多他人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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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以为,之前将清风殿的人撤走,只留下几个后,这里会安静一些。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这看似安静的皇宫,其实从未真正的平静过。这里,一向都是明争暗斗不休,暗潮涌动不止。
宇文缙将杯中酒饮尽后,深呼吸了下,呼进嗓子里的气息竟有几分凉意。他拿起酒壶再给自己倒了杯酒,泛起涟漪的酒水中,映着头顶如墨的夜色,还有些许浅白的月光。
院中寂静,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正前方不远处的荷塘中似有些许蛙声响起。而后一声接着一声,在月色照耀下,如同一首不太和谐的曲子,却肆无忌惮的响起。
他挑了下眉,如此良辰美景,只有他一人在此喝酒,倒是有那么点无趣。早知道就不让何进那么快离开了,好歹他还能陪自己说几句话。
13579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好的会保护自己,结果总是不见身影。一只大白鸭在皇宫跑来跑去,也不怕被人当成是从御膳房跑出来的食材,然后被逮回去做菜。
他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举起酒杯至嘴边,仰头喝下这一杯酒,闭眼细细品味。许久不曾喝酒,如今重新喝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他闭眼啧啧感叹了一番,睁开眼,想着喝完美酒后看一眼这夜色,肯定完美。
然则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的确是头顶的夜色,之后看到的,便是倒挂在屋檐上,面带微笑朝他招了招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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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缙猛的低下头,而后转身看去:“少将军?”
轩辕铮笑了笑,从屋檐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了宇文缙身前,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宇文缙不由诧异:“少将军怎会在此?”
他分明记得交代过他不见任何人……不过,他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大概也不是正儿八经从皇宫大门走进来的。
宇文缙扶额,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才发觉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这么晚了,少将军为何而来?”
轩辕铮瞥了眼他身旁的酒壶,还有握在手中的酒杯,回答道:“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我想着来看看。”
他原本觉着,这么晚了,陛下肯定已经躺下歇息了,就只是想偷偷来看一眼他的情况。但谁能想得到,如此深夜,陛下竟一个人坐在房门口喝酒。
他又道:“陛下,听父亲说,您早晨时候咳血了,您该早些时候,不该这么晚还喝酒的。”
宇文缙笑了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少将军这是来关心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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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吗?”
轩辕铮直接承认,倒是让宇文缙又诧异了那么一下。
他笑着朝轩辕铮招了招手,又拍了下自己身侧位置。轩辕铮愣了愣,而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宇文缙拿过一壶尚未开启的酒递到轩辕铮面前:“少将军既然来了,那便陪朕喝喝酒吧。这可是皇宫里最好、最烈的酒,听闻喝下它的人,不出一两,必定会醉,但它的名字,却叫‘不醉’。少将军要不要试一下,看看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一两便会醉?”
轩辕铮接过酒壶,低头望着,不由自主想起在相思楼那晚上发生的事。他好像喝多了会做些奇怪的事、说些反常的话来。
那种事……
看见轩辕铮有所顾虑,宇文缙挑了下眉:“少将军不喝?可是嫌弃朕这里的酒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不是!”轩辕铮连忙摇头:“陛下这里的酒定然是很好的,只是……只是我怕这烈酒喝了,我会醉。我怕……我会酒后失言,对陛下……对陛下不敬。”
他看了眼宇文缙,又很快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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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缙笑着:“朕不怪你就是了。还是说,你想坐在这里看着朕一个人喝?”
“……”
轩辕铮皱了皱眉,有那么点纠结。他觉得喝醉后失言很不好,但他坐在这里看着陛下一个人喝闷酒似乎也不是很好。
宇文缙看他纠结,也不逼他,自己先喝了起来。反正,不管轩辕铮是否来此,这酒,他都是要喝的。
今晚夜色正好,赏月吹风,恰是喝酒的好时候。
轩辕铮抿了下唇,握紧酒壶的把手。他想,稍微喝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克制一下,不喝太多,便不会醉。
旁边没有多余的酒杯,他便直接拎起酒壶对嘴喝。
酒香浓厚,入口香醇,确实是好酒。
宇文缙笑了起来:“少将军果然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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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铮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多谢陛下赏赐。”
“你要是喜欢,皇宫那酒窖里还有很多,到时候朕让人给你送去轩辕府。”
轩辕铮笑起来:“谢谢陛下。”
见宇文缙一杯接着一杯的酒喝下肚,轩辕铮还是忍不住提醒:“陛下还是少喝些吧,对身体不好。”
宇文缙抬头望着月色,嘴角上扬些许:“不碍事,死不了。”
轩辕铮一愣,随即蹙眉:“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了的,陛下的身体要紧,一点点小问题都是要紧事,哪里会不碍事!”
兴许是轩辕铮的话说的太重,又也许是宇文缙被他忽然的一声怒吼给吓到。他正准备递往嘴边的酒缓缓放下,看向轩辕铮的眼中倒是多了那么几分意外。
轩辕铮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又连忙解释:“陛下,我没有要凶您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劝陛下少喝点酒,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宇文缙看他一脸慌张着解释的模样,眉头轻挑了挑,眼中浮现出些许玩味的笑意来,而后脑子里冒出个想要捉弄捉弄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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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将自己的酒杯递到轩辕铮面前。
轩辕铮不解,虽伸手接住了,但却不知他这是何意。
宇文缙往后靠在软垫上,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半身倚靠姿势。而后笑道:“既然少将军不让朕喝的话,不如少将军来替朕喝吧。”
轩辕铮眨了眨眼。
宇文缙指了下旁边的酒壶:“不用太多,把这些喝完就好。你要是都喝完了,朕就不喝了。”
“……”轩辕铮紧握着手中酒杯,杯中酒倒映着他的面容:“陛下所言可当真?”
“自然当真。”
“好。”
轩辕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拿起旁边的酒壶,深吸口气后,打开壶盖,大口大口饮下,那模样好似他喝的不是烈酒,而是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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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喝酒的架势,宇文缙也是讶异,这小孩儿是把烈酒当水喝吗?等会儿要是酒劲上来,可有他难受的。
宇文缙有些不忍心了,出声阻止:“少将军,朕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不喝了,这般喝下去,等会儿肯定要难受,把酒壶放下吧。”
轩辕铮放下了酒壶。
可酒壶却已经空了。
宇文缙不由睁大了眼睛。轩辕铮看了他一眼,又拿起另外一壶,按照与方才相同的方式,大口大口饮下,像是没听见宇文缙的话一般。
宇文缙无奈,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少将军,不用喝了,朕不喝就是了,你要是真喝醉了,朕可背不动你。”
“没关系,”轩辕铮抱着酒壶:“我睡在地上就好,陛下不必管我。”
“……”
宇文缙再次无奈:“少将军,你不听话,朕可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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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铮低着头,嘴角轻努了下:“陛下会生气吗?”
“你不听朕的话,朕自然要生气。”
宇文缙从轩辕铮手中拿过酒壶,放在了一旁。
轩辕铮低着脑袋,没有讲话。
过了会儿,宇文缙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伸出手推了推轩辕铮肩膀:“少将军?”
“嗯……”
轩辕铮稍稍抬眼,看了宇文缙一下,身体往他那边挪动一点,脑袋偏倚着垂下,靠在了宇文缙肩上。
宇文缙眨了眨眼,身体不由僵住。
“少将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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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头好痛……”
“……”宇文缙无奈,扶额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方才喝的太猛了。”
“我把它们都喝完了,陛下就不会喝了,陛下伤势未愈,不能喝太多酒。”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却缓缓呼出。眉头紧皱在一块儿,表情似有些许不适。想来,是真的头很痛。
宇文缙无奈,这猛喝酒的行为,有点傻,但……
谁让自己非要捉弄他一下的?还是得怪自己。
他伸出手轻拍了拍轩辕铮的头,又替他按了按太阳穴位置,柔声询问:“还是很疼吗?要不要朕喊人给你熬点醒酒汤来?”
“不要……”轩辕铮靠在宇文缙肩上,声音轻轻:“这样就好……一会儿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