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何进去宇文缙房间请他起床去上早朝,敲门三次都没有反应,他以为宇文缙还睡着,便小心着推开了门。而推门进去后,他看见宇文缙靠着床沿坐着,脑袋低垂着,晦暗不明的房间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何。
也许是他行为反常,何进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阻止了他身后要进房间的宫女。
“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喊你们,你们再进来。”
“是。”
何进进去后,关上了房门。
他先试着喊了句“陛下”,没得到宇文缙反应后,他才轻声走了过去。待走近后,他才发觉宇文缙并未睡,他睁着眼睛,可眼神却极其颓废,耷拉的眼皮下,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更是无神。
好似,丢了魂魄般。
何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昨日晚上他从清风殿离开的时候,陛下还是好好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夜,应该无人来过清风殿啊。
何进紧皱起眉头,眼睛里满是担忧,他半蹲下去,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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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缙靠在床沿上,听见何进的声音,眼角余光也瞥见他后,才抬眼看向他。
颓废无神的眼眸里,满是红血丝。眼下是一圈厚重的黑眼圈,那疲惫不堪的模样,好似一晚上都没睡。可在这般情况下,他依旧睁着眼睛。
何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晚上没睡吗?”
“何进……”他嗓音沙哑,开口讲话时,喉咙好似被刀割一般,刺痛感强烈。
“咳咳咳!”
一句话尚未完全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沉闷,好似被大石头压着,快要喘不过气。又好似有什么被堵上很久的东西快要突破那层压制,即将翻涌而出。
何进连忙伸出手扶住他肩膀,他身体上的冰凉感随即传递到何进手中。
何进不由愣了下,回过神后轻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陛下,您在此处坐了一晚上?是不是着凉了?您身子如此冰冷,奴才给您拿件厚衣裳穿着吧。”
“咳咳咳——”他摆了下手,可咳嗽越发剧烈起来。
毫无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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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缙自己都有些诧异,却无法控制住自己咳嗽的动作。何进进来前,他没有什么感觉,可就方才开口说话那瞬间,好似牵扯到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捂着嘴,想要阻止咳嗽,可却越咳越厉害。
喉咙里有一股腥甜味上涌。
他睁大了眼睛,一声咳嗽后,那股腥甜味的东西翻涌而出:“呕——”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被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何进大惊失色:“陛下!”
宇文缙一只手按着胸口,而方才捂着嘴巴的那只手的手掌中,此刻都是他自己的血。
有血腥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
他盯着自己满是血的手掌,眼中异样情绪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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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进朝门口大喊一声:“外面的,快去喊御医!”
门口候着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大步朝清风殿外跑去。
何进扶着宇文缙肩膀,满眼担忧:“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发生了些什么?您这……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进哭丧着一张脸,好似快要哭出来般。
宇文缙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何进叹了口气,按下他的手:“陛下啊!”
宇文缙这才回过神来,慢悠悠抬起头,亦垂下了自己的手。那口血吐出后,倒是没有方才那种要剧烈咳嗽的感觉了,只是,胸口有些难受,嗓子更是不舒服。
他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开口:“何进,朕想喝水。”
“好,奴才马上去给您倒,您稍微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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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进当即起身,跑去给宇文缙倒水。他情绪慌乱,倒水的手有些不稳,好几次都洒了出来。
他深呼吸了下,才勉强将茶杯倒满水,而后匆匆忙忙回到宇文缙身边。
宇文缙已经重新靠在床沿上,身体没多大力气,需要依靠他物支撑身体。
何进端着水蹲在宇文缙身边:“陛下,水。”
宇文缙抬手接过,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又是一声咳嗽,这回是余血连带着刚才含入口中的水一起吐出。
“咳咳咳……”宇文缙抬手捂着嘴。
何进很慌张,可这般情况,他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轻轻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希望他可以好受一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
宇文缙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朕还没死呢……露出那样一副哭丧脸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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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陛下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宇文缙笑了下:“咳咳……”
何进拍了拍他的背:“陛下,您是不是昨夜就不舒服了?怎的不喊御医来看看?您伤势本就未愈,再加上现在这样,身体何时才能恢复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健康的身体。
自从来了京都,一日一日积累下的疲倦与劳累,还有那必须要隐忍的情绪,早就已经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死,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只不过,宇文缙记得这具身体也才三十岁,他刚到京都当上皇帝的第五年,居然已经这么差了……
“咳咳咳……”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平复呼吸与情绪,却没成功。
宫女很快带着御医跑了回来,御医气喘吁吁,本以为就是伤口开裂那种小事,结果进门后看见地上的一摊血迹,还有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时,顿时大惊,连忙拎着药箱去了宇文缙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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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紧绷着神经,半分也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动作。
何进道:“御医,赶紧给陛下看看,他刚刚忽然就吐血了!”
御医连忙点头,谨慎着跪在宇文缙跟前,而后小心翼翼抬起了他的手腕。
宇文缙坐在地上,他只能以这样的姿势为他诊脉。
脉象很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乱窜,再加之他现在啊气息不稳,不如寻常时候那般有力,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的脉象。
可按理说,陛下这段时日都在服用药物,身体应该朝着好的方向恢复才是,为何还变差了。这吐血,可不在他的预想之内啊!
御医小心着开口询问:“陛下,这几日您可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吗?”
宇文缙回想了下,除了昨夜在轩辕府祠堂中听了轩辕夫人那番话,他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外,别的,倒是没有。
而昨晚他去过轩辕府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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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宇文缙答:“没有,一切正常。”
“那就奇怪了……”
何进蹙眉,没好气道:“奇怪什么奇怪,你这也把脉了,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啊!你可别说你诊不出来!”
“这……”
御医皱起眉来。这一时半会儿,他也确实找不到原因。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吐血了?
“莫非……是药的原因?”
“药?”何进不解:“你说陛下每日都服用的那些药?”
“正是。”
何进皱了下眉,连忙起身去了房外,对外面的宫女说:“你们两个,去把陛下每日要服用的那些药拿来。还有药渣,全都拿来!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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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两个宫女再次匆忙着跑走。
何进抿着唇,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不应该是药的缘故吧,那药都是他安排人去熬的,是他信得过的人,不该有问题才是。
然而事实是,待宫女将已经熬好的药汁与剩下的药渣通通拿来给御医检查后,御医却在那些药中发现了一味本不该出现在药里的东西。
钩吻。
又名,断肠草。
御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宇文缙。
何进也是满眼错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御医,你再检查看看!”
“何公公,微臣很确定,就是断肠草,虽然量不多,但若是长期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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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敢继续往下说,但他要说些什么,何进能够猜到。
宇文缙却忽然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挡着嘴。一开始,他笑的稍隐忍,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笑声越发放肆起来。
莫名有些恐怖。
御医低下头,不敢抬起,跪着的双腿忍不住发抖。
何进紧皱着眉头,也跪在了宇文缙身前。
手指缝隙中,宇文缙睁开了眼。他笑着,可眼眸里却满是寒意。
他望着御医,笑道:“覃文御医,朕记得,你一家老小,都在京都,对吧?”
覃文一愣,连忙磕头:“陛下饶命啊,微臣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微臣给陛下开的药方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啊!药方里绝没有断肠草这味药材!”
“覃文御医不必紧张,”宇文缙靠在床沿上,双膝卷起:“朕的意思是,今日发现断肠草一事,你就当做不知道,若有人问起你为何前来,你就说朕因身体不适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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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眸中寒意冷冽:“可若是朕在外面听到了别的说法,你的一家老小,就跟你一起,在地下团聚吧。”
覃文猛的磕头:“是!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下去吧。”
“是。”
御医颤颤巍巍起身,拎起药箱的时候还腿软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他走后,房内便只有宇文缙与何进两个人。
沉默良久后,宇文缙瞥了何进一眼,无奈开口:“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来,朕相信不是你做的。”
“……”何进咬了咬唇:“可安排为陛下每日熬药的人是奴才安排的,此事,责任多少也在奴才。陛下要如何责罚,奴才都没有怨言!”
宇文缙扶额,脑袋后仰,靠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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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房梁,语气淡淡:“朕说了,不怪你。”
“……”何进紧攥衣角,紧咬着牙。
过了会儿,宇文缙喊他:“何进。”
何进愣了下,连忙应答:“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传话下去,朕身体不适,要休朝十日,期间,不见任何人。”
“包括太尉吗?”
“任何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