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大明第一相 > 第8章  县学

刘敦书一愣,深深地看了李步蟾一眼,展颜笑道,“好,听你的,读书!”
李步蟾也取出一本《左传》,“咱们一起读书,读累了再弈棋!”
刘敦书其实并不喜围棋,刚才之提议,是因为李步蟾喜欢围棋,怕李步蟾心下忐忑,而特意而为的散心之举。
但刘敦书在上月刚刚过了县试,一个月后就要赴长沙府试,时间金贵之极,请他随同去县城都是无奈之举,怎敢让他再虚掷时间荒废学业?
说话间,船头一声号子,船身一颤,船开动了。
从船舱往外看去,一排纤夫身着短衣,粗硬的麻绳勒在肩头,手脚的肌肉绷紧,黑硬如铁,前倾的身子汗光闪烁,远远地就肉眼可见的热气蒸腾,犹如一排行走的火炉。
船尾的船工操着长长的船橹,也是奋力地摇动着,不多时就汗如雨下,辣得眼睛时开时阖。
潇湘有湘、资、沅、澧四水,以资水最险最恶,稍有山风从峰峦中逸出,奔行河面,便卷起浪头如山,一层一层的叠加,让客船仿佛在泥泞中挪动。
李步蟾心下暗叹,这就是穷人的卑微。
权贵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他们都要用血汗才能解决,要用尊严才能解决,甚至要用生命才能解决。
幸好,客船前行不过三刻,就拐而进入洢水,不用资水的险滩里航行了。
说起洢水,有名的当是洛阳的伊水。
洛阳的伊水发源于熊耳山南麓的栾川县,因贤相伊尹而得名。
巧合的是,安化洢水的发源地,也是浮青的熊耳山,只是没有伊尹这个贤相,就藏在深山,不为外人所知。
洢水是南北流向,从小淹往梅城是逆水行舟,虽然洢水不似资水那般险恶,水面开阔,水流和缓,但哪怕是张开风帆,船速也快不起来。
途中经过较大的镇子,客船都会停靠,慢慢地船舱中的客人就多了起来。
不过,上来的人见刘敦书二人是读书人,都体谅地没有往他们身边凑,而是宁愿蜷在船头船尾,静静地听他们读书。
上船的人大包小包的,多是黑茶。
大明允许边销的官茶,只有川陕二省,其它的都是私茶,这时候的安化黑茶,当然也是私茶。
不过黑茶在茶马古道上畅销,很多人宁愿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也要贩卖黑茶,洪武年间的驸马爷欧阳伦,就是因为一次贩卖了十万斤黑茶,被老泰山朱元璋赐死。
两人行舟中间都没有下船,只是中途读书累了,在甲板上稍作休憩,随意吃了一点东西,又继续回舱读书。
一路顺风,波澜不惊。
到申时三刻,客船停靠在梅城东门外的码头。
待客人都下船之后,刘敦书带着李步蟾慢条斯理地跳上了码头,再轻车熟路地进城。
对于两人来说,县城都不陌生。
李步蟾在此整整生活了六七年,而刘敦书就更不用说了,他刚在县城住了半月,过了县试。
虽然坐了近四个时辰的船,很是劳顿,尤其是李步蟾,毕竟年岁太小,看上去已经有些萎靡了。
但是这时已是申时,再晚三四刻钟就是酉时,就是用晚饭的时间了,诸多不便。
他们这是去县学,带着刘诗正的信拜访教谕。
教谕是学官,都是科场正途出身,虽然没有品级,但在县衙中地位超然,县衙班子都要尊称一声“老师”。
但也同样是这种超然,让学官游离于县衙权力河水之外,只能守着儒学的一方井水。
安化县学的现任教谕石安之,更是一个“奇人”,他是弘治年间的进士出身,同年的官都是越做越大,只有他的官是越做越小。
石安之在观政后除官,是在苏州府吴县知县,那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县,让多少同年羡煞。
不知为何,三年考绩之后,他便迁为江西袁州府萍乡知县,虽然是上县迁下县,好歹都是七品正堂。
不知为何,三年考绩之后,他又被左迁长沙府善化县丞,成了一个八品佐贰官。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佐贰官又只干了三年,又迁为更加偏远的安化县,还是没有品级的县学教谕。
没想到,石安之到了安化,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了,这个教谕一当就是八九年,跟泰山石敢当一般,安安稳稳,真是对了他的字号。
他的表字若素,自号不可翁。
这安化县说来也怪,知县是个举人,而教谕却是进士,说起来倒也是一景。只是不知道那钱知县与石教谕见面时,该如何叙礼?
一路上刘敦书给李步蟾介绍石教谕的过往,虽然笑语晏晏,但言语间很是尊敬。
他左一个“不知为何”,又一个“不知为何”,一个正经八百的进士,却在官场中一路走低,其中的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县学很快就到了,就在文庙以西百步。
安化县学始建于北宋,是章惇“开梅山”之后,由首任知县毛渐所建,当时屋宇简陋一切草草。
大明万象更新,洪武七年县学扩建,有了殿、庑、堂、斋,才有了眼前的气象。
县学的大门傍对洢水,门额上高题“安化县学”四字,笔力遒劲,字体宽博。
询过县学门子,说教谕应在后厅。
刘敦书带着李步蟾穿过二门及东西耳房,又过了前厅,李步蟾对着那块“耘桂惹香”的匾额看了一眼,并不曾驻足,又跟着刘敦书走到了后厅。
后厅是用来考核学生的,厅内高悬的匾额,写着“在兹”两字,意思是“斯文在兹”,告诫学生陶冶性灵,强勉学问。
不想石教谕却不在后厅,刘敦书有些傻眼,他并未进学,之前也没来过县学,只是从刘诗正那里知道了一些首尾而已。
想再找人询问,县学里却是人迹杳然,说起来县学再小,也是一个独立小王国,放在科举强县,上上下下也不下二十人。
但安化荒僻,举业不兴,以石安之的性子,又是一切从简,所以县学只不过一教谕一训导一膳夫一仆役一门子,加上他那一肚子不合时宜,倒成了地道的“六一居士”。
这时李步蟾听到外面廊庑有清扫之声,出来一看,一个仆役手持扫帚和簸箕,正在上下清扫。
上前一问,仆役指着月亮门外的花径,“沿此路去,听到敲棋之声,便可寻见教谕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