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大明第一相 > 第2章  坟寺

李步蟾声色俱厉,明明只是一个总角童子,爆发的气势却凌厉如新剡之刃,不可逼视。
“你……”
快手一时间气为之夺,话就弱了,“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役人,哪有什么高姓大名,就不辱清听了。”
一番犹豫之后,快手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毕竟还是转身走了,“票子业已送达,务必准时到堂!”
李步蟾跟了出来,看着他解绳上马,两腿一夹,转瞬之间,蹄声便远去不闻。
土地庙前的农汉,闲聊中抬头,讶然看着一晃而过的奔马。
匆匆一瞥之间,那快手脸色跟铸铁一般,比他手里拎着的腊鱼腊肉还要黑两分。
这一进一出,盏茶都未过,那李家小郎真是如此了得,让县里的快手都吃了瘪?
农汉们再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拍拍屁股,各自散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桂枝拽着李步蟾的衣襟,一声不吭。
“怎么了,舍不得咱家的腊肉腊鱼了?”
李步蟾笑了笑,伸手拂去桂枝脸上的芝麻,心里一酸,有些心疼。
李步蟾的前世,是某地二号的秘书。
八年前,他陪着老板赴京跑部,连续三场大酒,让他直接奔了地府。
到了奈何桥头,一海碗六十八度的孟婆汤,愣是没把他撂倒,居然让他保留着记忆,投胎来到了这方天地。
那一年,是正德九年的清明。
李步蟾的祖父是县中典史,日子原本也还算滋润,不过,在祖父过世之后,父亲李祖谋无甚经营之术,更兼读书所费甚巨,家境逐渐衰颓,后来妻子过世,家境更是每况愈下。
去年年初,李祖谋更是捉襟见肘,不得不将县城的房屋转手,携子返回乡下老屋,靠几亩薄田度日,不想在中秋之后,便抛下幼子,郁郁而终。
这个小女童是李家的养媳,正德十年江南各地蝗灾大作,李母从一户姓蒋的难民家里抱养了这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娃,小女娃长相周正,性子乖巧,很得李祖谋夫妇的喜爱,还给她取了一个闺名,桂枝。
这半年以来,李步蟾就是与蒋桂枝一起,两个小娃相依为命。
“小蟾,你一定要发愤读书,像爹一样考上秀才,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蒋桂枝仰着脸,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发红,说话闷声闷气的。
“好!听你的!”
李步蟾连声应允,他顶着个童子的皮壳,究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而眼前的这个小养媳,却是如假包换的小羊羔。
快手带给她的惊惧实在不浅,父亲李祖谋在世之时,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李步蟾拍拍她的手,突然惊喜地问道,“咱们今天吃擂茶?”
“嗯,今日是你生辰,必须做点好吃的啊!”
蒋桂枝的注意力被他岔开,脸色逐渐好看一些了。
李步蟾心中一暖,自己都差点忘记了,“桂枝真厉害,擂茶这么难学,好多大人都不会,居然被你学会了!”
“我的擂茶!”
蒋桂枝突然惊呼一声,接着敲敲自己的脑袋,“灶房还烧着水!”
看她疾步走开,李步蟾展开手上的朱票,眼睛一缩。
朱票用的不是墨,而是朱砂写就,故而叫“朱笔官票”。
所谓“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这张票子上浓郁的红色,是无数庶民的心头血熬炼出来的。
说起来今天这快手还算不错了,浅尝辄止,看来这个世道还讲规则,还有底线,还没有彻底崩坏。
朱票上就是三行字迹,简明扼要。
“传:李步蟾,金轮禅院告野坟侵寺事,着三月十日巳时到堂。”
李步蟾冷冷一笑。
野坟?
侵寺?
三月十日,就是后天。
这里离着县城陆路六十余里,水路七十余里,以自己的脚力肯定是走水路,逆水行舟,非要整整一天不可。
仓促之间,自己连举证都来不及,只能空手上堂。
“小蟾,吃饭了!”
蒋桂枝回来,见李步蟾脸色不善,有些忐忑地问道,“又是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恶心!”
李步蟾甩甩手里的朱票,发出清脆地“啪啪”声,露出轻松的笑容,“咱们被金轮禅院的秃驴给告了!”
“他们……还告咱们?”
蒋桂枝有些不敢置信,幼小的心灵理解不了这个操作,抓过朱票看了起来。
在李祖谋夫妻的教养下,她虽然没读过书,但也认识不少字。
蒋桂枝愣愣地看着朱票,半晌不发声,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可她不知道该跟谁去要强。
这金轮禅院,她也是去过的,那是李氏的坟寺。
坟寺,也叫功德坟寺。
儒家为了躬行孝道,从汉代以后,便开始在祖先墓旁修建祠庙。
后来佛门兴起,有的豪门大族便改为建造佛寺,请来僧人住持,不但能看守坟茔,不至荒芜毁损,还能有僧众焚香诵经,积累功德,两全其美。
功德坟寺之风,在宋代最为盛行,岳飞有褒忠衍福禅寺,史弥远亦有教忠报国寺,连一生不信佛法的司马光,他的墓旁都建了余庆禅院。
金轮禅院便是北宋崇宁年间,李氏先祖李宪为父亲李晟所建的坟寺,四百多年下来,倒也彼此安好。
然而,今年年后,寺院想新建一座万佛楼,嫌李氏祖坟碍事,便让李步蟾迁走祖坟。
李步蟾当时都气笑了,当时就将人骂了出去,坟寺坟寺,先有坟而后有寺,寺为坟而建,坟为寺之源,故而谓之“坟寺”。
现在坟寺嫌弃坟碍事,想把坟踢开,这是哪门子道理?
昨日清明,李步蟾前去祖茔祭扫,却见坟头竟然被砖瓦木屑堆没,气愤之下,李步蟾找寺院理论,却被知客给拦了回来。
正寻思着如何找回公道,不曾想今日竟然收到了县衙的朱票。
先发制人出其不意,这帮秃驴念经之余,看来兵法也没少读,闷棍玩得漂亮。
李步蟾轻轻掰开蒋桂枝的手,把朱票接过来,这张纸可不能撕了,还要拿着它上路的。
“小蟾,你一定要考上秀才!”
两团红晕染上了蒋桂枝的脸颊,她狠狠地重复着之前的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李步蟾屈着手指数着时间,劝慰她,“如今是嘉靖元年,今年明年后年,这三年我们要守孝,等到嘉靖四年的这个时候,我就去取个秀才功名回来。”
小小童子负着双手昂着脑袋,信心满满,“不但要取秀才做相公,还要中举人当老爷,看谁还敢欺负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