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凛一改方才的敷衍,顾不得满身狼狈,对着陈公公行了一礼,“公主赏赐,萧某受之有愧。”
陈公公摆手道,“不不不,公主常常夸赞萧大人上回在马场,宁愿自己受伤也舍身护驾,昨日在洛家,又宁可得罪洛大小姐,也拼尽全力维护皇室声誉。”
“公主说,此乃大义,萧大人当赏!”
萧母眉开眼笑上前,“既然是公主赏赐,你便谢恩吧。”
萧时凛顺势下了台阶,“多谢公主恩典。”
话落,萧母又塞了一个钱袋子到陈公公怀里。
陈公公掂了掂分量,笑容可掬地揣进怀里,“既然释迦果已经送到,那奴才就先回宫复命去了。”
母子俩恭恭敬敬送走了陈公公,萧时凛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见萧母坐在房里,摆了晚膳等着他。
“时凛,那株佛头果,你也打算送给柳太傅吧?”
对着萧母,萧时凛没有隐瞒,“儿子正有此意,母亲觉得呢?”
萧母将他最爱的一道菜推到他跟前,“当然要送,只是这东西价值万金,决不能叫人知道!”
“儿子知道,恩师最忌外头的闲言,若让人知道他得了释迦果却不是由皇上钦赐,定然觉得没脸。这事儿子会悄悄办妥。”
萧母深以为然,“今日柳老夫人亲自来了,说起昨日的事,问我打算如此处置,我听得出,她的意思,其实就是柳太傅的意思。”
柳老夫人是柳太傅之妻,两家亲事便是由她出面一力促成。
萧时凛拿起杯盏轻啜一口,“母亲说得没错,恩师和师母一直想要促成萧洛两府联姻,一来是因为洛京臣有兵部窦寻这个老丈人。”
“窦寻向来狡猾,在朝中从不站队,他手里的五万京畿卫若能为世家所用,那我们八大世家与那些武夫的这场博弈,便能占据主导。”
“二来,萧家屈居世家末流,老师想我借助洛家这块踏板,在朝中出人头地。”萧时凛优雅地放下杯盏,眸子里思绪流转。
眼前浮现的,竟是洛桃夭那咄咄逼人的姿态。
萧母道,“既然洛桃夭对你有用,那咱们定要抓住这门亲事。”
想起她今日说的那些话,萧时凛胸口堵着一大块,面上更是嫌弃。
“那女子虽出生洛家,可这两日接触下来,总觉得她言行粗鄙,野性难驯,除了那张脸,身上没有一点担得起这正妻之位。”
回来的一路上,他越想越不甘心。连皇上捧在掌心宠着护着的公主都费尽心机奉承他,偏那洛桃夭,占着婚约却不知好歹!
萧母耐着性子劝道,“那倒不至于,听说清欢斋本是洛桃夭从旁人手里得来的铺子,那洛京臣每月都白给她两成的盈利,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闻言,萧时凛却拧了拧眉,满是不屑,“母亲,你儿子我已经是三品吏部侍郎,何须觊觎她那点儿嫁妆?”
父亲早逝,萧家空有一个文远伯爵位,还得等他满三十岁才能继承。这是文爵与武爵最大的不同。
萧氏旁支中,也尽是些不思进取的酒囊饭袋,整个家族,几乎就靠着他这个还没到年纪继承爵位的人苦苦支撑。
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他已经熬到三品,岂会觊觎洛桃夭的那点儿嫁妆,徒惹人笑话!
“话虽这么说,可你也知道,咱们萧家比不得其他几个世家,再加上近几年天灾不断,母亲手底下的田庄铺子也收成不多。”
“母亲知道你很争气,可你那点儿俸禄,哪里够支撑萧府的开支?”
见萧时凛神色一黯,她心生不忍,又道,“当然,母亲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账上的事儿你不必管。”
她拍了拍萧时凛的胳膊,“你只需负责把那洛桃夭安安稳稳娶进门,再花点儿心思,稳住宫里头那位,日后立规矩什么的,都交给母亲便是。”
萧时凛松了口气,由衷感动,“多谢母亲为儿子费心,日后娶了新妇,我定让她在家好好孝敬您。”
萧母笑得合不拢嘴,“过几日是明贤妃的忌日,我听说,临安伯夫人打算上山祭拜,照理应该也会带上洛家俩姐妹同去。”
柔贞公主之母阮迎星被宣帝追封为明贤妃。
她的法事,阮玉竹与其“姐妹情深”,自然要带上女儿们,亲自上山祭拜。
萧时凛不动声色为萧母布菜,“哦,洛大小姐也去?”
萧母颔首,“你若有心,这便是个好机会。”
闻言,萧时凛眸底掠过一抹阴沉,会意道,“母亲放心,这一次,儿子定会好好表现,与洛大小姐尽弃前嫌。”
……
桃夭以买香料为借口要出门,洛京臣答应得极其丝滑。
她带着书韵来到门口,发现对方连马车都替她备好了。
两人在集市找了借口下车,按照约好的,书韵去买调香材料,桃夭则从集市后门离开,来到东巷十七号找阮修墨。
小厮喜乐早早在门口等着她,被恭恭敬敬引到一间简陋的药房,桃夭一眼看到了阮修墨。
房里同时开着好几个炉子,都在熬药,烟气氤氲。
满是药香的气息里,他挽起袖子,立在密密麻麻的药格前,神色专注调配掌心药材的分量,不一会儿,又仔细核对一遍纸笺上的剂量,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的阮修墨是他从未见过的。
与外头传言那位风流倜傥,纨绔任性的阮二公子判若两人。
这两年,因为与表哥疏远许多,她竟从未发现他有这样的一面……
似是察觉有人到来,阮修墨抬眼,隔着堆得半高还未收纳的药材朝她一笑,“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来。”
桃夭笑着颔首,任由喜乐将她引到茶间。
轻啜口茶,她不由沉思。
这样的阮修墨,舅父舅母见过吗?
还有夜澈,他们俩的关系显然非同寻常,他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那夜澈随身带着的那一截断镯有何来历,表哥又知不知道?
这个念头一上来,桃夭随即摇头甩去。
夜澈虽然名声不好,却实打实帮了她许多,她捡到东西没有立刻归还已然不礼貌,若还趁机向旁人打探虚实,那可真过分了。
没过多久,阮修墨就来了。
他额际还沁着汗珠子,鬓角微湿,整张脸被药房内的热气蒸得发红。
见桃夭眼神有些不一样,阮修墨狭长的凤目微微一挑,“怎么,不认识我了?”
桃夭讪笑,“确实有些惊讶呢。”
阮修墨见她这般实诚,也是笑开了,“数年未见,表妹一点都没变。”
“胡说,若真是没变,今日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桃夭忍不住笑问,“表哥煮这么多药作何用处?”
阮修墨道,“这些药都是治疗普通病症的常备药。初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容易生病,我在东巷尾开了间善堂,老百姓若有不适,都可以去那里喝药。”
桃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东巷善堂她早有耳闻,没想到,居然也是他的杰作?
她眼底多了一抹动容,“多年未见,表哥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阮修墨诧异于她的直白,想起她昨日那番壮举,“说吧,你特意跑到醉春楼那样的地方也要见我,到底是为何事?”
桃夭慢慢放下杯盏,“其实,我想找表哥打探的,是明贤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