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酉时,日暮西沉。
醉春楼已是灯笼高照,烛火通明。
各处悬挂的彩绸下,婀娜多姿的美娇娘掩面扇,舞长袖,花容葳蕤,莲步款款。
一共三层的雅阁内,莺声笑语连连。
突然,一阵急促的履靴声传来,醉春楼大门鱼贯涌入一队身穿甲胄的军士。
花枝招展的老鸨脖子上架着一柄利刃,领头之人粗鲁将她推倒,一幅画卷哗啦在她眼前打开,“说!可曾见过此人?”
凶神恶煞的军士们手中刀剑寒光熠熠,惊得楼内花娘失声尖叫。
画上之人,额角有道拇指长的刀疤,小眼睛,三角眉,老鸨认出,这正是前阵子督察司好不容易抓到的采花贼。
难道,这贼子神通广大,还能从天牢里逃出来?
知道眼前这位督察司巡城指挥使向来难缠,老鸨哆嗦着摇头。
“程、程大人,奴家不曾见过……”
“程大人,我见过!”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程昱猛地转过身,“柳三公子?”
这位柳三公子名叫柳文轩,是当朝柳太傅的嫡孙。当年宣帝和先承王夜穆舟联手逐鹿天下时,柳太傅是最重要的谋士。
这一份从龙之功,足以让柳家平步青云,位列世家之首。
“程大人,我半个时辰前经过楼道口的时候,见到一个陌生男人钻进了阮修墨的包厢,就在三层的牡丹阁。”
“你确定?”程昱眯起眼眸,一双细长的眸子仿佛可以洞穿人心。
这时,身侧一位湛青长衫,温润如玉的男子淡声开口,“程大人不如亲自去瞧一眼吧,也免得柳兄眼神不好,看错了人。”
此言一出,柳文轩忍不住沉脸,“我怎么可能看错,阮修墨屋里定然有鬼!”
程昱一眼认出了男人,端起冷笑,“听说萧大人昨日在临安伯府差点被人退亲了,这才一夜,就忍不住出来寻欢作乐了?”
萧时凛眸色瞬暗。
这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他面上不显,叹了口气道,“亲事不顺,便约了柳三公子喝几盏闷酒,让程大人见笑了。”
程昱向来最烦他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世家之人,顿时没了耐心。
他一把拽起老鸨,粗鲁一推,“走,带我们去牡丹阁!”
三层楼道口暗处,桃夭一双杏眸神色晦暗。
这柳文轩从小在家族荫蔽下长大,心思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在萧时凛面前根本不够看,三两下,就被那人当了枪使。
“小姐你看,那不是萧时凛身边的胡连吗?”书韵压低声将她往后拽。
从她们的位置,正好能瞧见三层的长廊上,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往里走。
“他们来干什么?”
桃夭眯眼凝着胡连身边的男人,待到拐角处,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小眼睛,三角眉,额角带刀疤……
是画中之人!
“采花贼?”桃夭神色微凛。
难道前世表哥被冤枉,是萧时凛搞的鬼?
书韵吓得面色大变。
“可、可是采花贼怎会与胡连在一块儿?”
桃夭悄然往前走了两步,只见胡连将男人送进了牡丹阁隔壁的芍药阁,又悄然将芍药阁和牡丹阁的门牌对换。
他对门内的采花贼道,“主子连夜把你弄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咬死阮修墨,只有阮修墨死了,你的家人才有活路!”
里头的人声音乖觉,“小的明白……”
见胡连鬼鬼祟祟离开,桃夭和书韵方才从暗处走出,桃夭道,“你留在这儿望风,我去找表哥,一有动静就给我打暗号。”
书韵恭声应下。
门口,二表哥的小厮喜乐早已被胡连迷晕,此时正呼呼大睡。
桃夭侧耳聆听屋内的动静。
“放松。”门内传来熟悉的男人嗓音。
“别绷得这么紧。”
“进不去……”
是二表哥的声音!
桃夭耳际发烫,急切看向楼梯处,楼下的脚步声似乎更繁杂了。
虽然都察司的人挨个搜到这儿还需一定时间,但是事不宜迟,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表哥安然避过此劫!
神思渐定,她挺直背脊,屏住呼吸轻轻敲门。
捏着嗓子道,“公子,晚膳来了。”
屋内瞬间安静。
不久,传来阮修墨慵懒沙哑的嗓音,“进来。”
桃夭小心翼翼推开门。
刚一脚探入,突然,冰凉的刀刃抵在颈间!
她浑身一颤,就听阮修墨轻喝,“慢着!”
颈间的刀刃仿佛停滞一瞬,再次压了下来。
桃夭不敢妄动。
抬眼看去,阮修墨正侧坐在床榻边沿,他的模样比昨日更散漫。
前襟微微松开,坐姿懒散,放浪形骸,一双丹凤眼如漾开的一汪春水,风流不羁的模样让人过目难忘。
他轻抬眉眼,斜睨桃夭,刚刚瞬间的焦急一闪而逝。
“你来做什么?”
“二表哥,我不是让你别到醉春楼来了吗?”
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口吻,阮修墨眼底的疏离反而淡去几分,与此同时,身后那股缠绕在颈间的杀气也缓缓散去。
阮修墨缓步来到她面前,抬指推开挟持她那抹利刃。
邪魅的凤眸微挑,“怎么,萧时凛三言两语又把你哄好了?”
桃夭忽然明白,阮修墨对从前的她,应该很失望吧。
她眼里溢出愧疚,“我把礼书撕了,表哥还不信我?”
平日里玩世不恭,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脸,此时闪过一抹疑惑,随即又变得严肃,“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是对萧时凛死心塌地吗?
发现她眼角的水雾,阮修墨好看的凤眼蹙起,声音瞬寒,“他敢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