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冬寒未褪。
伯府后庭柳抽丝绦,桃绽初蕊,一派春光明媚。
桃夭看着鲤鱼池畔前男人的背影恍惚出神。
男人肩宽窄腰,体格硕实,凝望着春寒料峭的池面,茕茕孑立,周身环绕孤寂。
这么冷的天,不带大氅也就罢了,连披风也没有,仅着一身暗云黑锦。
桃夭袖中微颤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眼前的人,就是承王夜澈。
少时他曾与萧时凛一同拜在柳太傅门下,据萧时凛所述,夜澈从小蛮横霸道,野性难驯,就连生母也不待见他。
九穆国举足轻重的异姓王夜穆舟过世后,年仅十五岁的夜澈世袭承王之位,弃文从武,戍守边境。
十年来,他子承父勇,手握二十万黑羽军兵权,屡次平定边境大小动乱,战功赫赫,深得宣帝信重。
今日,除了洛紫昙这个“公主”之外,说话分量最重的,无疑是眼前之人。
似是下定决心,桃夭将一个黑色瓶子里的液体往袖口一抹,一股幽香随着春风四散开。
深吸口气,她缓步走向鲤鱼池畔。
不出所料,如雕塑般的男人动了。
“谁?”
桃花树下女子青丝及腰,后勺梳着一个简单的双平髻,身着镶珠绛红凤尾长裙,雪色轻裘挽肩,似春日里一抹艳桃,灼灼其华。
桃夭垂首走到夜澈跟前,盯着他的鹿皮靴,福身行礼,“臣女拜见承王殿下。”
夜澈虽然威震三军,可他的凶戾之名亦是如雷贯耳。
坊间传闻,他性情阴晴不定,行事狠绝,杀人如麻。
萧时凛也说,夜澈为握稳兵权,不惜铁血镇压兵卒,对那些与世家沾边之人,更是强安罪名,排除异己。
因手下冤魂无数,人们甚至在私下称其为“夜阎罗”。
前世的洛桃夭深以为然。
直到那日,她预感自己的魂魄将要离开人间,冒险进宫去看了父皇最后一眼,却撞见夜澈在宫中发狂疯癫,残杀朝臣。
清醒后的他愧疚不已,挥剑自刎于九重殿前。
听他的下属申辩,夜澈是因为没有嗅觉,才会不慎遭人暗算,中蛊发狂……
记忆中他的脸庞虽然模糊,可想起他狂躁杀人时,满手血腥,暴戾如兽的一幕,桃夭打了个寒颤。
数次噩梦中,那双猩红眼眸似乎就这么盯着她。
可她总想不明白。
一个会因杀人愧疚而自行了断之人,本性真的是恶吗?
若他是恶,那萧时凛和洛紫昙那般虚伪毒辣之人,又算什么
如果她能设法帮他恢复嗅觉,是否,就能博得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轻风拂来,男人修长的食指抹了抹鼻尖,“洛家的人?”
声音如玉石轻击。
桃夭诧异抬眼,一时忘了答话。
不是说承王在军中十载,茹毛饮血,言行粗鄙,如未教化的兽一般粗犷吗?
怎么声音,如此好听?
“臣女是洛家长女,洛桃夭。”
感觉那清冷的眼神似漫不经心扫过自己。
桃夭正想趁机看清他的面容,夜澈突然沉声。
“左边袖子里藏着什么?”
桃夭心尖一紧,下意识攥紧左手袖中的香薰瓶。
这人的警惕性竟这般高?
桃夭还拿不定主意,对面的人已失去耐心。
黑影忽闪,凶戾的气息如狼般逼近!
顷刻间,带着粗茧的手拽住她的衣襟。
一个用力,洛桃夭后腰猛地撞在池畔的白玉栏杆上,清冷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她痛得脸色煞白。
“说,谁派你来的?”
耳际,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危险涌动。
桃夭大惊,“我不是!”
她被迫半仰着头,也将记忆中模糊的容貌看个清晰。
男人眉目锋利,鼻梁高挑,嘴唇薄削,眼角一颗细微的泪痣泛出妖诡的红。
似狼王般。
深邃,锐气。
与梦中那双泛红戾眸合二为一,摄人心魄。
她极力保持镇定,“那、那是臣女亲手调制的舒宁香……”
舒宁香,对失去嗅觉之人有刺激作用。
没有嗅觉是夜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若明说,像他这样到处树敌之人,反倒要觉得自己居心叵测了。
“有何用处?”
见夜澈眸色瞬冷,她连忙举起左手,露出瓷瓶,“就是我常用的香薰罢了!”
“请王爷……先放开我!”
一阵春风荡漾,香郁芬芳。
池畔还未绽开的桃花苞随枝晃动,如此时的她一般,在料峭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夜澈单手取过她手上的香薰,挑开瓶盖轻嗅。
瞬间,他锋冷的眉梢微扬,神色似有一瞬惊诧,随之恢复平静。
“你平日都用这么浓的香?”
见状,桃夭心中稍定。
“是啊,旁人不喜,我只做给自己用。”
看样子,这瓶舒宁香,对刺激夜澈的嗅觉是有效果的。
他能闻到!
夜澈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镇定,却没松手,反是俯下脸。
洛桃夭浑身一颤,狠狠咽了咽口水。
既然舒宁香有效果,为何他还是这般态度?!
如逗弄猎物般,夜澈盯着她微缩的瞳孔冷笑,“今日是你纳征之日,你不去找你的郎君,来这里作甚?”
这是怀疑她的意图了。
桃夭急声辩解,“这本就是我家庭院,我不过是偶然路过罢了!”
“是吗?”夜澈俨然不信。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头又压低了一些,高挺的鼻翼似乎还动了动,有些贪婪地呼吸着。
一双深邃的黑眸意味深长睨着她,“你可知,上一个跟你一样心思的人,尸骨都喂了乱葬岗的野狗?”
桃夭心中却暗喜,夜澈初闻芳香,如今,该对她所制的舒宁香极有兴趣才是
“王爷明鉴,臣女真没有坏心思。”
“那是什么心思?”嗓音带着一丝玩味。
深怕他贴得很近,桃夭扭着腰极力后仰,小心翼翼地开口,“若王爷喜欢这款香薰,臣女可以送你一瓶。”
即便半个身子几乎悬出去,男人身上淡淡的竹木清香与舒宁香依然混在一起,沁入鼻尖,让桃夭忍不住轻颤。
前世,除了萧时凛,从未有男人与她这般靠近
萧时凛自诩谦逊君子,从来不曾用这般霸道又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她。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能招惹。
可事实上,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微动,也将桃夭的深思拉回,她眨了眨眼睛,“其实”
下一瞬,夜澈眼底戾气骤生,带着粗茧的手掌一压。
瞬间掐住她纤细的颈子!
“既然你活腻了,那本王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