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仔细地查看着店内陈列的货品，她拿起一盏“中秋兔儿灯”，捏起灯架第三根竹篾，迎着阳光细查，面露不悦：“这里刻痕浅了三分，若被山民仿造，如何分辨？”
她声音不大，却令掌柜心头一跳，忙赔笑道：“这批货赶得急了些，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全部返工重刻。”
女子转过头，看到角落的竹丝帕堆货，玉指轻点：“这种下脚料制品，别摆在明面，又卖不出好价钱，倒不如拿去和沈家换蚕种。”
掌柜汗颜：“是，是……”赶紧指挥下人将货物收下去。
女子又随手拿起一个竹沥茶罐，指腹细细摩挲着罐身：“罐身打磨粗糙了，影响手感。去，外面用桑皮纸重新包一层。”
“明白，大小姐，我们这就弄。”
在店内巡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明显疏漏，女子才走到柜台后坐下，伸手道：“这几日账本拿来给我瞧瞧。”
掌柜连忙捧上账本。
女子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阁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个伙计连大气都不敢喘。
旁边的小厮连忙奉上一杯刚沏好的竹沥茶。
女子并未理会，目光停留在某一页上，眉头微蹙。
“这五两银子，为什么只有支用，没有记用途？”她抬起眼，目光扫向掌柜。
掌柜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小姐，前几日县衙派人来查各家商铺的防火事宜，说咱们铺子门口的水缸没按规矩添满水，罚了五两银子，充作什么衙门修缮费。”
说起这个，掌柜脸上愤愤不平：“如今外面都在传，说那新来的徐县令是个只认钱的贪官，借着各种名目搜刮民财，我看多半是真的！”
女子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却没有喝。
“县衙派人来的时候，水缸里的水确实不满吗？”
女子冷不丁地发问，掌柜神色一僵，他支吾着道：“这……这前几日天气炎热，水……水多有蒸发，但……但向来如此啊，哪家都是这样，之前也没有检查过……”
掌柜的声音因心虚越来越小。
女子不紧不慢地道：“既如此，那便是我们自己有疏漏，县衙罚银也是应该的。”
“可也不能一开口就要五两啊！大小姐您是没瞧见，那天好几家铺子都被罚了！这不明摆着……”
“罚你一次，你就记住了，”女子打断他，目光瞟向门外，“我看今日那水缸，不是已经满了吗？”
掌柜尴尬地笑：“是，是，大小姐说的是。”
女子喝了一口茶，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在沙田边，那个年轻县令用一根断木、几块木炭，便算出田亩面积的身影。
“贪官？”女子哂笑。
“‘日影量地’，‘几何算田’，能想得出这等奇策之人，”她放下茶盏，语气听不出波澜，“若再是个深谙此道、懂得借势敛财的‘贪官’……”
她顿了顿，清冷的眼眸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
“这小小的永明县，怕是留不住他。”
县衙内，王德发拿着一叠厚厚的纸，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表情古怪。
从沙田回来后，徐巍继续回到案前奋笔疾书。
忙活了一个晚上，又把王德发叫了过来，丢给他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大人，您这些日子每天在案前写到深夜，就是在写这些吗？”
徐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怎么了？”
“大人，您确定，下官……要在全县百姓面前说这些话？”
“非常确定。”徐巍点了点头。
“那……那为何要说‘家人’？”
“因为……你是百姓的父母官，老百姓，可不就是你的家人吗？”
王德发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点了点头：“那……这个‘上链接’又是何意啊？”
徐巍看着王德发那副纠结又不敢多问的模样，强忍着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个‘上链接’嘛，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仪式感。”
“仪式感？”王德发更迷糊了。
“届时，让咱们得衙役手举牌子，绕场一周，这就是链接……是链接我们县衙与老百姓之间的桥梁。”
王德发的表情一言难尽。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有气势！”徐巍强调道，“再来个三、二、一倒计时，让所有衙役都跟着一起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必须要关注这个了！”
王德发：……
王德发拿着那张写满了奇怪词语的纸，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他这位新上司的想法，实在是……太别出心裁了！
“还有这个‘点点赞’、‘点点关注’……”王德发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大人……这样……真的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便知。”徐巍胸有成竹地笑道，“记住，你是代表本官，代表县衙，气势一定要足！要让百姓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和……新意！”
王德发看着徐巍不容置疑的眼神，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也不敢再多问，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大人，下官……下官记住了！”
他拿着那叠纸，如捧烫手山芋，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念叨着：“家人们，宝子们……上链接……点赞……”
徐巍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家大宅内，气氛阴沉。
“废物！一群废物！”
名贵的青花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叶敬贤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厉声怒骂：“连个小小的丈量都拦不住！还让人当众用什么‘日影量地’打了脸！我叶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管事吓得浑身哆嗦，头都不敢抬：“老爷息怒……那……那徐县令的法子实在太诡异了，谁也没想到……”
“诡异？我看是你们蠢！”叶敬贤怒不可遏，“那徐巍不过是用了些算学上的奇技淫巧，就把你们唬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
“日影量地，几何算田……”他喃喃自语，眼神阴鸷。
这徐巍，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他挥了挥手，让管事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