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魏征府邸。
这位刚直的谏议大夫,近来也品出些味儿来了。
东宫那边的开销,用度,好像松快了不少。
太子妃苏玉儿偶尔进出宫门,那车马随从的气派,跟以往不大一样,透着股底气。
还有几次,他去东宫商议事情,眼角扫到常胜领着人搬运箱笼,一个个沉甸甸的,盖得严实,可那分量,骗不了人。
魏征是什么人?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七八分。
太子殿下,怕是摸着了来钱的路子,而且数目绝对小不了。
这事儿,魏征没吭声。
他骨子里是儒家士大夫,瞧不大上买卖营生,觉得那是“末业”。
可他也明白,太子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周围全是盯着他的人,没钱,好多事根本办不成。
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防着以后出什么岔子,钱这东西,缺不了。
只要太子不因为这个耽误正事,不跟老百姓抢饭碗,不走歪路邪道,那有些事,就能当作没看见。
他效忠的,是那个想“为万世开太平”的太子。
是那个有能耐、有胆识扭转大唐乾坤的储君。
为了那个大目标,手段上有点不那么光彩的地方,魏征觉得,能忍。
这天,魏征又进了东宫。
李乾跟他谈完几件朝堂上的事,话锋一转,像是随口一提:“天冷了,东宫侍卫们的冬衣瞧着单薄了些。孤琢磨着让苏家那边,想法子弄一批厚实的棉布,给底下人添点暖和的。”
魏征抬眼看了看李乾,见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捻着胡须点点头:“殿下体恤下属,有仁君的样子。不过,东宫花销都有定数,这么大一批采买,怕是……”
李乾脸上露出点笑意:“老师不用操心,孤自己有安排,国库里一文钱都不会动。”
魏征听了这话,心里透亮,也就不再追问了。
只说:“殿下心里有谱就好。钱财是重要,但更要用在正路上,才能固本培元,让万民归心。”
“老师的话,承乾记下了。”李乾站起身,很认真地行了个礼。
送走了魏征,李乾一个人,又去了那间堆满金银的密室。
蜡烛的光跳动着,照得满屋子金灿灿、银晃晃,也照得李乾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
他伸出手,摸着冰冷坚硬的金饼子,那沉甸甸的感觉,几乎能把人的心都压塌。
这就是力量!
能让兵卒卖命,能让谋士出力,能让对手害怕的力量!
有了这些,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才能一步步变成真的。
才能弄出一支谁也打不过的军队,去开拓疆土,把大唐的旗子插到天边去。
才能把天下有本事的人都拢过来,去改掉旧规矩,琢磨新东西,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李泰?李恪?李祐?几个蹦跶的货色罢了,挡不了他的路。
父皇不放心?朝臣们嚼舌根?等他有了真正的实力,这些算个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李乾低声念叨着这几句话,那感觉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空喊口号,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底气。
金山银海,只是个开始。
他好像已经能瞧见,一个比贞观年间还要辉煌的盛世,正等着他亲手去开启。
这一切,都从那次摔下马开始,从那两记耳光开始,从这间塞满了“私房钱”的地下屋子开始。
金山银海堆在密室里,又冷又沉。
李乾坐在轮椅上,烛光照着他的脸,却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钱是好东西,能换来好吃的、好穿的,能换来各种宝贝,更能换来……人。
但人,不是东西,不能光用钱来买。
他要的,是能替他办事、对他忠心、而且真有本事的人。
东宫现在这些人,侍卫们够忠心也够勇猛,可脑子不太灵光;文官们按部就班惯了,没了锐气。
想把这潭死水搅浑,甚至让水往自己这边流,光靠这些人,远远不够。
“常胜。”李乾的声音在空屋子里有点回响。
“末将在。”常胜像影子一样冒了出来。
“孤要人。”李乾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着,“不光要能打的,还要能写字的,能算账的,能出主意的,甚至……能捣鼓玩意儿的。”
常胜心里咯噔一下,他晓得殿下的“买卖”缺人手,可听这意思,绝不只是打理买卖那么简单。
“殿下,现在东宫到处是眼睛盯着,明着招人,怕是会惹麻烦。”
“这我晓得。”李乾点了下头,“所以,不能走大路。”
一张看不见的网,从东宫撒了出去,悄无声息。
苏家的商队,天南海北地跑,什么人都接触。
苏亶得了太子的吩咐,开始留心那些倒霉的读书人,或者不得志的小官吏。
有时候是装作碰巧帮一把,有时候是给个不起眼但能混口饭吃的活计,把一些瞧着有潜力的人,不动声色地拉进苏家的摊子里。
这些人可能暂时只能在账房、库房、甚至铺子里打杂,但他们的名字和能耐,都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李乾的书桌上。
长安西市,胡商扎堆的地方。
几家跟苏家暗地里有来往的钱庄和商铺,也成了李乾找人的触角。
有些得罪了大人物没法做官的西域人,有些身怀绝技却被人当成歪门邪道的波斯工匠,甚至有些因为打仗跑过来、身手不一般的异族武士,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记了下来。
常胜呢,则把主意打到了军营里。
他凭着以前在军中的关系,偷偷摸摸地接触那些受了伤退下来的、或者站错了队被排挤、但还有一身力气和经验的老兵油子。
这些人日子大多过得紧巴巴,空有一身本事没处使,心里憋屈得很。
城外,一个破落的庄子,夜深了。
常胜穿着普通衣裳,跟一个身板壮实、脸上有道疤的汉子面对面坐着。
汉子面前摆着一碗浑浊的劣酒。
“王二麻子,听说你当年在北边,空手干翻过三个突厥探子,是条汉子。”常胜说话声音不大,但带着军人特有的稳当劲儿。
那汉子,大名叫王景,以前是军中有名的猛士,后来腿伤了,又得罪了上官,被赶出军营,现在靠打短工过活。
他嘿嘿笑了两声,有点自嘲:“好汉?废人一个,还提什么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