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啊,才年纪轻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的父母也在车祸中不幸罹难……”
在医院的顶级病房里,病房门已经关上了,可依旧隔绝不了一门之外医护们的窃窃私语。叶森缓缓睁开眼,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神情堪称麻木,心如死灰,彷佛已经不会再被这样的话给刺激到了。
就在一周前,他与父母本来要到国外去旅游的,但就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却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他们的车子与酒醉逆向的卡车对撞,他的父母当场死亡,而他也因为伤到脊椎,落下了终身残疾,大腿以下毫无知觉,往後一辈子只能靠轮椅行走了。
叶森的父亲是做房地产的,是本市的首富,叶森也因为自小生长环境优越,养成了骄纵任性的脾气。乍然面临这样的噩耗,他怎麽可能接受得了,醒来的第一天就又哭又闹的,可无论他再怎麽闹,也改变不了父母死去,他已经无法靠双腿行走的事实了。於是原本活泼任性的小少爷,就这样变得死气沉沉,不言不语的。明明还活着,却彷佛死去了一般。
而後没过多久,一名长相斯文的男人提着保温盒,进入病房内。他见叶森清醒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小少爷,今天感觉还好吗?”
躺在病床上的人应该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应。
林丰大概也见怪不怪了,迳自把保温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把熬了许久的鸡汤给拿了出来:“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然喝点汤吧。”
林丰是叶家的管家,虽说是管家,但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七而已,才比叶森大上八岁。林丰的生母是交际花,父亲在他母亲快生的时候就反悔逃走了,他的母亲只养了他几年就不管他了,任由他在街上流浪。林丰是在十岁的时候,被叶森的父母带回家的。叶森的父母供他吃住,供他读书,因此林丰为了报答他们,成为叶家的管家。他聪明又懂事,很得叶森父亲的喜爱,叶森的父亲有心要提拔他,也让他慢慢参与公司的事务。
一晃眼也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叶森的父母双亡,公司无人掌管,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叶森。
然而叶森还是没有回应。
叶森在这几天内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他不吃不喝,医院也只能给他打营养针。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车祸的伤势未好,身体迟早会受不住的。
林丰想了想,也只能强迫他吃东西了。
只见他走近病床,倾下身,双手托着叶森的腋下,把他抱起来坐好。
叶森并没有挣扎反抗,只是任由对方摆布,直到唇边贴上一个温热的东西。林丰用勺子舀起鸡汤,先是将热气吹一吹,才递到叶森的嘴边。鸡汤很香,上面还附着一层金黄色的薄薄的油,看得出来是费了许多心思,熬了许久的,应是出自李阿姨的手艺。李阿姨在他们家帮佣几十年了,可以说是看着叶森长大的,如今叶家出了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只是尽职地做出美味的食物,希望小少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叶森的目光从勺子里的鸡汤移到拿着勺子的那只修长的手上,最後再看向林丰。林丰的目光温润,一如从前一样,语气可以说得上是哄了:“叶森,喝一口吧。”
林丰在叶家长大,就如同叶森的哥哥一样。小时候的叶森有心要和他亲近,可林丰始终只把自己当作下人,虽然纵容叶森,但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明显的就是他的措辞,他敬爱叶森的父母,这份敬重也同时投射在叶森的身上,从不肯踰矩,即便比他虚长几岁,也坚持叫叶森小少爷。只有偶尔在叶森闹脾气的时候,才会为了安抚他似的,叫他的名字。
林丰是完美的理想哥哥,叶森从小是很想把他当成哥哥看待的。只不过林丰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也让他认清了他们主仆的身分。此後,叶森不再对林丰抱持着什麽幻想。
而叶森现在一无所有了,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双腿。他看着林丰,面对着这张熟悉的脸,面对这个外人,竟毫无由来地发难了。他一手拍开递到唇边的勺子,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勺子里的鸡汤洒落一地,林丰见状也没有生气,只不过把勺子捡起来,拿去卫生间冲洗乾净。
叶森这个气发得莫名其妙的,他既觉得林丰是外人,关心自己只是假惺惺而已,又不想林丰同情自己。他虽然已经十九岁了,但被保护得太好,骄纵任性的脾气一时改不掉,行为跟想法都还很幼稚。
林丰洗好勺子後,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到叶森沉默抗拒的背影。然而这次林丰不会再纵着他了,叶森的父母已死,公司已然乱成一团,叶森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他拿勺子舀了一口鸡汤,只不过这次没有再喂到叶森的唇边,只是自己含了一口,随後扣着叶森的下巴逼他转过头来,嘴对嘴喂了下去。
叶森太过震惊了,竟然忘了反抗,愣愣地就把口里的鸡汤给吞了下去。
林丰没什麽表情,也不觉得自己用嘴喂他喝汤是什麽大事,只是淡淡地警告道:“你再不吃点东西,我就只能这样喂你了。”
“你──”叶森反应过来,既惊又怒。
林丰再舀了一勺鸡汤,递到了叶森的唇边:“张嘴。”
叶森头一次被人这样逼迫,恨恨地瞪着林丰。林丰虽然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可好像有什麽不一样了。叶森只得无奈地张嘴,麻木地喝下一口又一口的汤。
叶森虽然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这已经是他这一周以来最有情绪反应的时候了。
林丰喂他喝完了一小碗汤,见他真的喝不下了,才放下勺子,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看他的伤口。
叶森大腿以下都没有知觉了,腿部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不会感到疼痛了。
“护士来上药了吗?”
因为车祸的缘故,叶森的双腿有大大小小的擦挫伤,最严重的在右膝盖处,已经皮开肉绽了。可即便叶森的双腿没有感觉了,身上的伤还是要治好。
叶森没有回答他,彷佛沉默就是他的反抗。他不喝汤,林丰能用嘴喂他,可他不上药,林丰还能怎麽样呢。
林丰没听见回答也不生气,只是走到外头去询问。
叶森看着他为了自己来来去去的,还是忍不住讥讽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什麽?”
“不管你做什麽,我都站不起来了。”
林丰一向务实,或许是小时候过得不好的关系,也不怎麽会说好听的话。如果他会说好听的话,也就不会把他跟叶森的关系弄得这麽僵了。他知道告诉叶森要好好活下去的大道理是没有用的,毕竟失去双腿的不是自己,劝人想开的话听起来都像是风凉话而已。
林丰在处理公事上能言善道,可在这种时候,他像是也词穷了,连一句安慰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叶森没有回应,他本来也没有在期待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