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天边最后一抹昏黄消散时,卫醒时在相府门前等到了宿惊年。
郎君面若凝脂,眼若点漆,他惯穿黑袍,今日却罕见地着一身白衣,朗朗如日月。
卫醒时瞳孔微缩,忽而忆起那年花朝节,她强迫宿惊年换上白袍同她游京城。
宿惊年漫步行至她身前,桃粉色衫裙由绫罗制成,特意采用了京城时兴的款式,翠青替她化了个精致的桃花妆,半尾花瓣恰好盖住那点红痣。
今夜月色格外喧闹,宿惊年一晃神,耳畔忽地响起那娇娇公主颐指气使的声音:“宿惊年,今日花朝节,本宫就勉强允准你同本宫出游了。
”“大人,我们走吗?”卫醒时小心翼翼抬眸,试图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得到什么,却是徒劳。
“嗯,”他冷淡地应声,眉目浅浅染上柔和月光,侧身往主街走,“可有想玩的?”卫醒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闻言恨恨地咬了一口银牙。
今晚若不是他,她肯定是可以先去听春楼和扶音交换情报,然后好姐妹手牵手去逛花朝节的!她颇有怨念:“妾身没有。
”宿惊年不置可否:“到我身边来。
”卫醒时遂小碎步走到他身边去。
二人在长街头静静走着,无人开口讲话。
偶有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留下绚烂的光辉。
进入主街,才算是真正热闹起来了。
相看的佳人才子,到处都在卖花灯猜灯谜,卖糖画糖人,纷纷嚷嚷。
人流众多,卫醒时悄悄跟紧了宿惊年,怕走散了。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时常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面上的神情。
却见他也微微抬头,并不为周身喧闹所动。
哪怕在人群中,他亦是如此显眼,一如她初见他那时一般,遗世而独立。
卫醒时心跳乱了几分。
她慌忙低头,不再去看他,头顶突然传来他冷淡的嗓音:“想去放孔明灯吗?”孔明灯?卫醒时攥紧手中的绣帕,心中疑虑窦生。
花朝节应当都是去长青河边放花灯才是,为何要放孔明灯……忽然想起那年花朝节,她为追求自己与众不同,非要拉着宿惊年去孔明灯。
“本宫没什么想写的,你替我写吧。
”她手中拿着一盏孔明灯,随意打量两下就递给了宿惊年。
他沉默着接过孔明灯,思虑良久才写下几字:所愿皆所得,所得皆所愿。
卫醒时伸着脑袋凑过来瞧,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还念着你那未婚妻呢?”宿惊年捏着笔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显得青白,他隐忍开口:“没有。
”她满不在意拿过孔明灯,点上里头的烛火,暖暖微光下,少女红裙艳丽,娇美的侧脸渡上了一层昏黄光影,眼中泛着盈盈秋水。
卫醒时回过神,才发现宿惊年微微偏头,凝视着她不知瞧了多久。
她慌忙垂眸,长睫轻轻颤动,乖巧答:“妾身都听大人的。
”直到手中拿着孔明灯时,卫醒时才恍惚生出一股不真实之感。
她忍不住发问:“大人为何要放孔明灯?”宿惊年不语,十分认真地在灯纸上写下几个字,才道:“听说将所愿写在孔明灯上,孔明灯会带到天上的神面前。
”卫醒时顿时失笑:“大人竟也信这些……”她突然回忆起那次他写的字,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儿。
难道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忘不掉他那个未婚妻?那个听说他做了她的面首受不住如此羞辱而退婚的未婚妻?她心烦意乱地随手写下几字,就点了灯。
宿惊年偏头看她,眸色暗沉:“从前不信,直到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忍不住心怀期望。
”他眷恋地看着卫醒时在灯火印照下艳丽柔美的侧颜,眉心桃花尾瓣嫩红。
卫醒时撇嘴,这么久了还对未婚妻念念不忘,真是长情。
宿惊年想起那时,她将手中孔明灯递给他,嘴上说着不在意,眼里却无意识透露出一点紧张期待。
于是他替她写下所愿能成,盼她往后皆顺遂,余生尽安康。
嫣红色烟花忽的破开夜空,卫醒时下意识抬头看去,辉光铺了她满身。
因而错过了宿惊年望着她时难得的情绪外露。
孔明灯慢悠悠升起,在夜空中逐渐变成一点明亮的光。
宿惊年收回目光,带着她往花朝宴那处走。
长青河边,杨词远郑重在莲花河灯上写下“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和芳蹲在他身边看,她识得字,却未读过很多书,好奇问他是何意。
水面波光粼粼,花灯如满天散星,零零碎碎飘在河面。
他小心翼翼将花灯放入长青河,脑海中想起他们的初见。
“那日春光正好,你穿着青色衣衫笑盈盈地看我,词远情不知所起,一见倾心情难自抑。
”和芳唇角挂着笑,眉眼温柔:“和芳只当公子知恩图报,竟不知,原来公子……”杨词远羞赧偏头,耳后染上一层薄红,语气却郑重其事承认道:“词远对和芳,一见钟情。
”和芳环膝枕着手,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那和芳等着公子,把我风光娶进门。
”郎君下定决心答:“待我考取功名,定八抬大轿娶你做我的正妻,此生绝不纳妾。
”“这可是公子说的。
”和芳笑意盈盈,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温柔美好。
花朝宴在主街最里面开设,宴会由天下第一楼如锦楼举办,赏花,品花,玩飞花令,偶有达官贵人会混迹在人群中与民同乐。
卫醒时一直爱凑热闹,从前便常常乔装打扮出来游玩。
到了如锦楼前,周围人头攒动,她心里已经兴奋得恨不得四处乱飞了,碍于宿惊年还在身边,不敢轻举妄动。
他随手在木案小几上捻了一块清融糕,轻咬一口,味道甜腻腻的,并不算好吃。
兴致缺缺地吃完了。
卫醒时看得眼馋,眼巴巴地看着他:“大人……妾身也想尝一尝。
”说着,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