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苏枝披上深色斗篷,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
后花园假山处黑黢黢的,只有虫鸣声声。
苏枝按约定在第三块山石上轻叩三下,片刻后,一个黑影从假山后转出。
\"三小姐。\"来人声音低沉,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一身夜行衣,腰间别着短刀。
\"你是大哥留下的暗卫?\"苏枝警惕地保持距离。
男子单膝跪地:\"属下韩七,奉苏将军之命保护小姐。\"他取出一块铁牌,上面刻着苏家的家徽,\"将军说小姐认得这个。\"
苏枝接过铁牌,在月光下仔细辨认——确实是苏淮随身之物,背面还刻着\"枝儿十岁生辰\"几个小字。这是她送给兄长的礼物。
\"韩护卫请起。\"苏枝松了口气,\"大哥可有新消息?\"
韩七摇头:\"将军行踪隐秘,暂时没有书信。但属下查到些关于黑狼卫的事。\"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黑狼卫表面是二皇子的私兵,实则有些成员来自北狄。\"
\"北狄?\"苏枝心头一震,\"那不是敌国吗?\"
\"正是。二皇子与北狄暗中往来已非一日。\"韩七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黑狼卫近日的活动地点,小姐务必避开这些区域。\"
苏枝借着微光查看纸条,上面标注了几处城内的宅院和酒楼,其中一个赫然是——威远伯府别院!
\"另外\"韩七欲言又止,\"周侍郎近日频繁出入这些地方,小姐千万小心。\"
苏枝将纸条藏好:\"今日济世堂死了个黑狼卫,临死前给了我块令牌。\"她取出令牌递给韩七,\"说是要交给'黑狼'。\"
韩七接过令牌,脸色大变:\"玄字令!这是黑狼卫中高级成员的标识!\"他急声道,\"小姐务必藏好此物,若被黑狼卫发现\"
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突然传来。
韩七瞬间将苏枝护在身后,短刀出鞘:\"什么人!\"
树丛中一阵窸窣,随即归于寂静。
\"可能是野猫。\"苏枝轻声道,但心跳已加速。
韩七摇头:\"属下护送小姐回房。近日府上不太平,周夫人增派了护院巡逻。\"
回到房中,苏枝辗转难眠。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济世堂开业、黑狼卫死亡、密会暗卫一切都表明,她正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蒙蒙亮时,她才勉强合眼,却被白芷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姑娘!有位急症病人,说是从江南慕名而来,症状古怪得很!\"
苏枝揉揉太阳穴:\"带到济世堂去,我随后就到。\"
\"可那人说只肯在府上看诊,还给了这个\"白芷递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苏枝接过一看,玉佩上刻着\"俞\"字,玉质温润如水,是上好的和田玉。这样的玉佩,非富即贵才用得起。
\"人在哪?\"
\"偏厅。周夫人已经知道了,派王妈妈盯着呢\"
苏枝冷笑。周氏这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啊。她迅速穿戴整齐,带上药箱前往偏厅。
偏厅中,一个身着靛青色锦袍的男子正背对门口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正是那日在百草堂与她争夺雪莲的郁公子!
\"苏小姐,别来无恙。\"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
苏枝不动声色地行礼:\"郁公子身l不适?\"
\"在下俞景。\"男子唇角微勾,\"郁是母姓,出门行商时常用。\"
苏枝心中警铃大作。化名?这人果然不简单!
\"俞公子哪里不舒服?\"
\"听闻苏小姐擅治疑难杂症。\"俞景——现在该这么称呼他了——缓缓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伤疤,\"这伤半年未愈,每逢阴雨便溃烂流脓,太医院束手无策。\"
苏枝仔细检查伤处。疤痕呈暗紫色,边缘不规则,明显是中毒后未能彻底清创所致。更奇怪的是,伤口形状
\"这是北狄弯刀所伤。\"她冷不丁道。
俞景眸光一闪:\"苏小姐好眼力。确实是在西北行商时遇马贼所致。\"
苏枝心中很疑惑。马贼会用北狄军制弯刀?而且这伤口的角度分明是对方从高处劈砍所致,更像是战场上的伤。
\"伤口残留了毒素,需要彻底清创。\"她决定暂时不点破,\"会有些疼,俞公子忍耐些。\"
俞景淡然一笑:\"但凭小姐处置。\"
苏枝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烛火上消毒,然后利落地切开伤口周围的坏死组织。
整个过程俞景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痛楚。
这种忍耐力绝非普通商人能有。
苏枝更加确信他在伪装身份。
\"俞公子是让何生意的?\"她一边上药一边试探。
\"药材、丝绸、茶叶什么都沾些。\"俞景语气轻松,\"最近对医术颇感兴趣,尤其是苏小姐的独特疗法。\"
\"哦?\"苏枝挑眉,\"俞公子也懂医?\"
\"略知一二。比如小姐现在用的药\"他指了指苏枝刚调好的药膏,\"若加入少许龙脑香,渗透力会更强。\"
苏枝手下一顿。这确实是现代外用药的配方思路,古代医者很少考虑药物的渗透性
\"龙脑香性烈,恐刺激伤口。\"她故意道。
\"可配伍金银花露中和,既能消炎,又不失药效。\"俞景对答如流。
两人你来我往,从外伤处理讨论到内调养生,竟似棋逢对手。
苏枝越发惊讶于此人的医学造诣,而俞景眼中也闪烁着赞赏的光芒。
\"苏小姐医术之精,令人叹服。\"包扎完毕,俞景郑重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家中有位长辈患心疾多年,群医束手。不知小姐可否抽空诊治?诊金随您开。\"
苏枝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苏淮大步走了进来,铠甲未卸,记面风尘。
\"大哥?\"苏枝惊喜地站起身,\"你怎么\"
苏淮摆摆手,目光如刀般射向俞景:\"这位是?\"
\"俞景,江南商人,来求医的。\"苏枝介绍道。
苏淮与俞景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两人身高相仿,一个铁血刚毅,一个清冷矜贵,却都有种上位者的气势。
\"俞公子看着面生。\"苏淮语气生硬,\"在哪家商号高就?\"
俞景淡然一笑:\"小本经营,不值一提。久闻苏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会。\"
苏淮冷哼一声,转向苏枝:\"枝儿,为兄有要事相商。\"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俞景识趣地告辞,临走前留下一张名帖:\"苏小姐若愿出诊,随时欢迎。\"
待俞景走后,苏淮立刻关上房门:\"此人绝非普通商人!\"
\"大哥认识他?\"
\"不认识,但他手上的茧\"苏淮压低声音,\"是常年握剑所致,而且站姿挺拔如松,明显受过严格训练。更可疑的是,他看到我时的眼神——不是敬畏,而是评估。\"
苏枝心头一跳。兄长观察得真仔细,这与她的怀疑不谋而合。
\"他来求医,说是北狄弯刀所伤。\"
\"北狄?\"苏淮眼神一凛,\"枝儿,离这人远点。我怀疑他是\"
话未说完,韩七突然在窗外轻叩三下——这是有危险的暗号。
苏淮瞬间按剑在手,示意苏枝别出声。片刻后,韩七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将军,周夫人往这边来了。\"
苏淮快速写下几个字:\"此人危险,勿近。三日后有要事,勿出府。\"随即从窗户翻出,消失在夜色中。
苏枝刚藏好字条,周氏就带着王妈妈进来了。
\"听说有外男入府?\"周氏眼睛滴溜溜转着,显然在搜寻什么蛛丝马迹。
\"是来求医的,已经走了。\"苏枝平静地回答。
周氏冷笑:\"未出阁的姑娘,私自接见外男,成何l统!\"
\"母亲言重了。\"苏枝不卑不亢,\"行医济世,何分男女?再说,父亲当年不也是因母亲'医术高明'才续弦的吗?\"
这话直戳周氏痛处。当年她确实是以懂些医理为名接近老侯爷的。
周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甩袖而去:\"牙尖嘴利!\"
次日一早,苏枝刚用过早膳,白芷就兴冲冲跑来:\"姑娘,程公子来了,还带了好多人!\"
程煜今日一身湖蓝色锦袍,金冠束发,比平日更加张扬。他身后跟着五六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女,一看就是富商巨贾。
\"苏小姐,这几位都是京城药行的行首,久闻您医术高明,特来拜会!\"程煜笑容灿烂,仿佛忘了昨日黑狼卫的阴霾。
苏枝心领神会,与众人寒暄。这些药商个个老谋深算,表面客气,言谈间却在试探她的医术深浅。
\"听闻苏小姐治好了赵知府的公子?用的什么奇方啊?\"
\"这分诊的法子倒是新鲜,不知出自哪本医典?\"
\"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师承何人?\"
苏枝应对自如,既不泄露自已的秘密,又不失礼数。
程煜在一旁不时插话,把她的医术吹得天花乱坠,活像个卖力推销的商人。
\"诸位前辈。\"苏枝最后道,\"济世堂初立,还望多多指教。若有疑难病例,欢迎送来会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展示了自信。几位药商交换着眼色,态度明显热络起来。
待众人告辞后,程煜神秘兮兮地留下:\"苏小姐,我查到周崇礼押运的路线了。\"他取出一张地图,\"三日后辰时从西门出发,走官道至青山驿,然后\"
苏枝仔细查看地图,发现路线经过一处叫\"鹰嘴崖\"的险要地段:\"这里很适合伏击。\"
程煜惊讶地看着她:\"苏小姐还懂兵法?\"
\"常识而已。\"苏枝轻描淡写地带过,\"对了,昨日有位俞景公子来求医,说是江南商人,你认识吗?\"
程煜皱眉思索:\"姓俞的商人没印象。不过江南商帮水很深,有些背景复杂的很。\"他忽然压低声音,\"最近京城来了不少生面孔,据说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苏枝心头一紧。莫非与黑狼卫有关?
\"程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转移话题,\"查查周夫人在城外购置的庄园,用的是我母亲的嫁妆银子。\"
程煜眼中精光一闪:\"巧了,我正想告诉你这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副本,\"这庄园名义上是周夫人的远亲所有,实则归在她名下。更奇怪的是\"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庄园地下有密室,据说是前朝留下的,周崇礼常带人去那里'议事'。\"
密室?苏枝若有所思。那里会不会藏着什么证据?
\"程公子,我想\"
\"别想。\"程煜打断她,\"太危险了。我派人继续盯着,有发现立刻告诉你。\"
苏枝勉强点头。她知道程煜说的有理,但内心那股探寻真相的冲动却越发强烈。
\"对了,\"程煜突然想起什么,\"你兄长苏淮将军近日在查军饷案?\"
苏枝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道上都传遍了。\"程煜摇着扇子,\"据说二皇子震怒,放话要咳,总之让你兄长小心些。\"
苏枝心中一沉。看来苏淮的处境比想象的更危险。
\"还有个事。\"程煜犹豫了一下,\"我想与小姐合开一家药材行,专营珍稀药材。我出本钱和门路,小姐出医术和名声,利润对半分。\"
这个提议出乎苏枝意料。药材行比医馆利润大得多,但风险也高,尤其是经营珍稀药材,往往需要黑白两道的人脉。
\"程公子为何选我合作?京城药行能人多的是。\"
程煜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直视苏枝的眼睛:\"因为小姐与众不通。医术高明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指了指太阳穴,\"这里的见识和胆识,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苏枝认真考虑起来。药材行不仅能带来丰厚利润,还能建立自已的药材渠道,对制药和研究都大有裨益。
\"我需要考虑几日。\"
\"当然。\"程煜爽快地说,\"不急。对了\"他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防身用。刀鞘里藏了三颗药丸,红色的是迷药,白色的是毒药,绿色的是解百毒的。\"
苏枝接过匕首,心中微暖。程煜虽然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细腻。
程煜走后,苏枝开始整理近日的线索:黑狼卫、军饷案、周氏庄园、俞景的真实身份一切都纠缠在一起,而核心似乎就是二皇子与周崇礼。
她取出俞景留下的名帖,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城南梧桐巷俞宅。翻过来,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令堂医案,或可一观。\"
苏枝手一抖,名帖差点掉在地上。
俞景怎么会知道《沈氏医案》?难道他与此案也有牵连?
窗外,一片树叶悄然飘落。苏枝拾起一看,上面针孔组成的符号是:\"今夜勿出\"。
看来,韩七也察觉到了危险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