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冒昧问一句,
将军杀过人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孙潜十六岁从军,至今……
他想了很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家中并不得宠,
但毕竟是中书令孙资的儿子,
军营中人人待他客气三分,大都督待他如亲子一般,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也拿他当兄弟一般看待——不,准确说来,
大都督待他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和气一些,因为司马师也曾在春寒将至时被他赶去转运粮草,
那带着冰珠的雨雪落在地上,官路亦会变得泥泞冰冷,
何况自弘农至蒲坂要走半条山路呢。
那样的路,士兵走过一遭,
草鞋泡在泥水里,脚掌都会龟裂,但他甚至从未听司马子元抱怨过一声。
……他就不必如此命运,
孙潜模糊地想,他总能待在中军营中,出战亦在亲卫营中。
在对上诸葛亮之前,司马懿打仗也从未动用过身边的卫队。
因而在那一日之前,
他是从未杀过人的。
天火坠地,魏军一片慌乱,
哪怕是大都督也无法再稳住人心。
不必等的世家子,孙潜正在其中。
张裔事事都替他想得周全,考虑到他被俘时,身边根本没有辎重行李,因而连赴宴时的衣衫也替他准备了出来。
用料精良的束袖直裾,以暗色丝线绣出的花纹,并不触目,但亦十分秀雅。
孙潜摸了摸那料子,心中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他虽曾杀过人,但那毕竟在战场,而非酒宴上。
而蜀兵也……毕竟也是敌人。
但他现在要杀的,是一位与他父亲一般重要的大人物。
逯三在旁边留意着这位小公子的神色。
午时已过,孙潜该换上衣衫了。
未时二刻时,蜀汉官员便会坐车来接他同去相府。
但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如同一个游魂。
“将军是怕了吗?”
孙潜如梦初醒,“我何曾怕过?”
“那将军为何迟疑不决?”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直直看向这名刺客,“你杀手无寸铁之人时,心中不会有愧吗?”
逯三这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对逯三而言,哪怕浪迹在荒野中,他也自认自己比庶民高一等,何况是现在,他已是司空大人的死士,更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但这位小公子年纪尚轻,软弱怯懦些早在司空大人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