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骤然陷入一片骚动。
在此之前,语文老师从未公开读过任何人的作文。
青春期的少年们对心事格外敏感,谁都不愿像洋葱一样,被当众一层层剥开。
沈琛转过头,目光直直刺向邱千。
他没说话,但眉梢微挑,眼底明晃晃写着——“你不怕丢人?”邱千迎上他的视线,嘴角轻轻一抿。
她当然不怕。
从决定将那些文字付诸笔端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要躲藏。
出身不是她的耻辱,而是她骨血里淬炼出的铠甲。
相反,她胸腔里涌动的全是感激,温老师不仅读懂了那些字里行间藏着的勇气,更亲手为她推开了一扇窗,让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形的箭,邱千却将背脊挺得更直。
她听着自己的文字从于恒口中流淌而出,那些曾在深夜独自咀嚼的苦涩,此刻化作有声的羽翼,在教室里缓缓舒展。
前两段还算温和,可当读到法。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画面里应该是一幅风景。
或许是感知到了她投过来的目光,下一秒,沈骥抬起头。
邱千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地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
沈骥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停下手中的笔,动作利落地把画转了180度,正对着邱千。
画面中,枯树枝桠倔强地刺向天空,残雪覆盖的地面泛着冷光。
远处灯塔耸立,一群飞鸟舒展羽翼,为肃杀的冬景注入勃勃生机。
“白嘴鸥?”邱千不自觉地轻声问道。
沈骥一怔,目光在她脸上有片刻的停顿,两人的视线仿若两条轻柔的丝线,隔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悄然缠绕在一起。
四周愈发安静,静到只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轻轻翻书声。
邱千放轻声音,“是《白嘴鸥飞来了》吗?俄国画家萨弗拉索夫的油彩作品。
”沈骥薄唇微微一动,“你也喜欢画画?”“不。
”邱千摇摇头,“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别人捐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俄罗斯名画大赏》里面有这幅画,我很喜欢。
”她说得那样自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沈骥喉结微动,原本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波动。
终究没能告诉邱千,自己早已读过那篇作文。
此时的邱千,又重新投入到数学卷子里,似乎又遇到了一道难题,眉头紧紧揪成一团,一半的脸被栗色的发丝温柔地遮住,宛如一幅静谧的油画。
一朵乌云悄然飘过,原本被遮挡的阳光猛地重新倾斜进来,恰好落在邱千白皙的手腕上,那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透着粉嫩的色泽。
沈骥呼吸一滞,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不自然地迅速别开视线。
他有些慌乱地折起画,随手塞进口袋。
翻开旁边的散文书,一目十行扫了几眼,无非是些吃吃喝喝、花花草草,也能写得五花八门。
有些人的情感总是过于丰富,徒增烦恼。
闭馆提示音响起时,邱千刚解完最后一道题。
她活动了下发僵的脖颈,抬眼正对上沈骥的目光。
“一起吃晚饭吗?”他站在暮光里,声音很轻。
邱千愣住了。
夕阳透过玻璃窗,在她脸颊镀上一层暖色。
万万没想到沈骥会约她一起吃饭,怎么看,他都不是缺饭搭子那种人。
明明刚刚有几个女生搭讪,他都冷着一张脸。
“上次的泡面。
”沈骥补了一句。
原来只是回礼。
邱千心里蓦地一松,又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然。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夕阳把天边的蓝染成了琉璃色。
“有忌口吗?”沈骥声音温和。
“没有,我都可以。
”小时候在福利院通常只有白菜豆腐,能吃上一次肉包子就是大餐了,所以她什么都不挑。
“好,那我就做主了。
”沈骥走在树下,晚霞笼罩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光。
邱千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手指不自觉地在带子上摩挲着。
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想问沈骥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事,又觉得有些唐突。
更重要的是,她心底藏着一丝胆怯,怕沈骥根本就不记得那段过往。
倘若那段旧事,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那又何必再去揭开。
沉默间,两个人已经到了食堂门口。
浓郁的烤肉味混合着淡淡的米香,在空气中弥漫。
走进食堂,沈骥没有停留,直接拐上了二楼。
邱千跟在身后,心又提了起来。
二楼是清真区和特色区,价格要比一楼贵很多。
她不想占沈骥的便宜,毕竟一桶方便面才四块钱。
很快,沈骥在清真区窗口停下脚步。
邱千抬头看向橱窗上挂着的餐单。
终于从密密麻麻的两排价格中,找出了最便宜的一道,清真汤面,5元。
她收回目光,正要开口时,沈骥已经抬手把校园卡贴在了刷卡机上。
滴的一声,他对着窗口里的师傅说,“麻烦你,两碗牛肉馄饨。
”邱千下意识又抬眼瞄向头顶的餐单,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一份馄饨八块钱,不算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