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指挥使,这是你的东西吧。
”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顶上落下。
“……回大人的话,的确是臣的东西。
”
“那就有意思了。
”暗红色的衣角一点一点晃荡,持续给人施压:“我从一个巫女手上得到了这枚玉佩。
你应该清楚,神宫内禁止私通。
一旦被发现,将以祸乱宫廷罪处理。
”
圣泉神宫对神职人员的要求极高,列出各种各样的罪行和对应的惩罚。
奈何新任司祭上位后,这些规矩便全部如同虚设,唯一仅剩的处理办法就是扔入圣泉喂鱼。
“请大人明鉴!”
果不其然,听见这句话后,元项明瞳孔骤缩:“那枚玉佩是臣入宫前所赠!至于为何赠出……上边的确有一段渊源过往。
”
根据这些天值守神宫的观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位神秘诡谲,可以洞察人心的司祭面前说谎毫无意义。
于是在权衡利弊之下,主动交代了自己前些年在宫外那段受伤被救,意外私定终生的往事。
只是在时隔多年,再次描述的时候,元项明总觉得那些过往的记忆仿佛被蒙上一层琉璃,怎么落不到实感。
就好像……描述的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一般。
“哦,原来曾经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早已知晓一切的虞梦惊用手撑着脸,忽然提起一个无关话题:“我记得皇帝老儿是不是准备点你为公主驸马?”
“前段时间陛下确实提过此事,但臣已经婉拒。
”骤然被打断思绪,元项明皱了皱眉,而后很快舒展:“臣此生,只愿同心爱的女子厮守,求司祭大人成全。
”
行。
鱼儿上钩了。
在原晴之那里屡屡受挫的虞梦惊终于找回了以往愚弄人心的快感。
“哎呀哎呀,多么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
身为司祭,本座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
少年满意地弯起嘴角:“虽说当时疗伤时没有见过正脸,但指挥使同那位好意疗伤的小姐情比金坚,两情相悦。
既然是真爱,那便不可能互相认不出来,对吧?”
元项明犹豫了一下,直觉不对,可没有理由反驳,只能道:“是。
”
“那好。
待会你便跟着我,若是有情人能在没有信物的前提下也互相相认,便由本座做主,成全你们这对比翼鸳鸯。
”
闻言,元项明将头埋得更低。
半晌,才道:“谢大人隆恩。
”
……
“武五!起床!”
一晚上没睡,原晴之这一觉本该睡到下午才是。
奈何刚躺下两个时辰就被前来查房的无助叫醒。
拜虞梦惊所赐,她现在已经成为不少神职人员的眼中钉,逮着机会便折腾。
看来只能另寻时间睡觉了。
被强行叫醒后,她睁着惺忪睡眼起床叠被子。
恰在此时,遥远的戏台下方传来熟悉的月琴声。
“
因为进入第二折戏,
被虞梦惊从中作梗,导致她现在还没能和元项明碰上头,一下子增加不少紧迫感。
所以在来正殿的路上,
止不住疯狂犯困的原晴之一边走,一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梳理如今剧情的进展程度。
谢家两位小姐进宫参与巫祝选拔,
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书瑶是为了找师弘华相认外加问个清楚,
谢霓云是为了从中作梗。
总而言之,
两个人都没想过要当巫祝。
毕竟按照庆国规矩,
神职人员每十年可以选择是否自由出宫还俗。
但统领祭祀巫祝的司祭和司巫不同,
他们是终身制。
一旦被选上,便要一生侍奉庆神,青灯古刹,持戒修行,
一辈子不能踏出神宫。
这条规矩非常重要,
是导致《邪祟》男女主最后惨烈be的重要导火索。
在《邪祟》原著中,
女配谢霓云在武五这个跟班小弟的助攻下,
成功和男主师弘华碰头。
恰巧他两月下相见的一幕被谢书瑶看到,于是产生了误会。
但好在师弘华和谢书瑶的确是真爱,即便有谢霓云阻拦,
也挡不住他们逐渐走向彼此。
眼看着事情就要真相大白,
奈何被刚苏醒的虞梦惊意外得到定情信物玉佩,
察觉到这三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氛,为了看戏,
他直接吩咐老祭祀将谢书瑶点为司巫。
知晓自己即将成为司巫的谢书瑶感觉人生无望,
在极度绝望之下,她投入圣泉自尽。
而师弘华弄清楚事情前因后果,
却无法挽回这一切。
在完成家族血海深仇,覆灭庆朝后,他跪在圣泉旁自刎殉情。
整个故事就是一出大写的“阴差阳错”,要古今多少戏迷扼腕叹息。
原著戏本中,也有神职人员前往正殿抽查祈神舞学习情况的桥段。
问题是,本该第三折戏才出现的虞梦惊提前出现,有这根搅屎棍掺和到抽查祈神舞的剧情里,事情最后究竟能发展成什么样,原晴之压根不敢想。
怀揣着无数心思,她来到正殿。
原晴之没想到自己来的并不是时候,刚好挑了个大家刚演示完的当口,于是理所当然被某人点了菜。
“这不还漏了一个人吗?”
看见她,少年司祭面具下露出一个熟悉的,不怀好意的微笑:“既然其他司巫备选都展示过自己的祈神舞,没理由她不展示,对吧?”
“司祭大人说得没错!”
“是啊,既然是核查,就该核查全部的司巫备选,不然怎么选出司巫。
”
话音刚落,周围那些被虞梦惊魅力糊了眼睛的神职人员便连声附和,堪称一呼百应。
殿内的人全部有意无意地看着少年,仿佛环绕着一个无法让人挪开目光的磁极。
原晴之:“……”
隔着人群,她看见谢书瑶担忧地蹙起眉头,谢霓云眉宇间染上焦躁。
而其余巫祝祭祀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她这几天不是被罚,错过不少祈神舞的训练吗?”
“恐怕连第一个小段都跳不下来吧,还不如乖乖站着领罚。
”
原晴之被罚去禁殿当差的事已经惹了很多人的眼睛。
这群狂热精神病压根没把工作一晚上这事看成惩罚,反而觉得是能和司祭大人单独相处的奖励,横生妒忌。
被这么多人盯着,赶鸭子上架的原晴之只能走到正殿中央的空地。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那我就只能献丑了。
”
语毕,便甩起水袖,开始跳起祈神舞。
其实看过两次授课后,原晴之便将祈神舞的动作要领全部记了下来。
她天生戏骨,一点就通。
只不过如今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加大或减少了动作幅度,让美感大打折扣。
不过摸鱼也不能摸太狠,至少要跳完,否则谁知道虞梦惊又会拿什么借口罚她。
原晴之在这边努力的装,那边上首,少年撑着下巴,眉宇中渐渐染上不悦。
他一眼就看出来原晴之在藏拙,刚想开口,余光忽然瞥见元项明的眼神,当即话锋一转:“这个巫女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老巫祝忙道:“回大人的话,这位是武家的小姐,名叫武五。
”
见虞梦惊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老巫祝又添油加醋道:“这武五啊,家世不怎么显赫,父亲不过是个五六品的小官。
也就跟在谢家大小姐背后做牛做马,给人跑腿打杂,哄得人家大小姐高兴了,才换得一次入宫选拔的机会。
”
听着这些话,元项明眼中析出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巫祝说的这些信息和那位叫武五的巫女对不上号。
“怎么?”戴着黄金面具的少年表情耐人寻味:“指挥使认出自己的心上人了?”
“不,没有。
”
元项明迅速否认:“大人,此事绝非儿戏,臣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
今日司祭找借口前来正殿抽查,是经过了老祭祀首肯的正规程序,美名其曰要撮合元项明和那位不知名的世家小姐。
可等他回过神后,不难察觉出司祭看似宽宏大量话语中毫不遮掩的恶意。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选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跟在司祭背后,看似守卫,实则元项明一直在密切观察各位世家小姐,试图从表情神态,声音和动作中寻找当初那个在雷雨夜中救助他的人。
奈何当初交换定情信物时,为了避嫌,没有留下太多信息。
以至于元项明只能根据模模糊糊的印象,挑出几位疑似人选。
没有进一步信息,不足以进行定夺。
而武小姐……她身上总是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更何况元项明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了叛军的接头暗号,思来想去,都很有必要和她亲自见面谈谈。
元项明斟酌语句:“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这几位小姐单独聊聊。
”
闻言,虞梦惊笑了。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正殿,声音却漫不经心:“我们之前不是谈过这件事吗,师指挥使。
可换句话说,既然你和那位小姐是真爱,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如同帮腔般,一名巫祝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元项明。
“师指挥使恐怕是弄错了什么,成全你们是司祭大人大发慈悲下的命令。
要是放到平常,神宫侍卫和巫女有纠缠,一经发现,都得以极刑论处。
我劝指挥使阁下见好就收,不要再多提意见,以免惹怒大人。
”
“……是。
”半晌,元项明错开眼神。
他在神宫已经执了一段时间勤,自然发现有些神职人员的黑色瞳仁部分比寻常人更大,甚至扩大到整双眼睛,而这些人的言语也比寻常人更为偏激,行为充满恶意。
说是犯了癫痫也不为过。
在庆国,神宫是与皇宫同级,甚至更为超脱的存在。
当年那场血海深仇,灭门惨案,神宫想必肯定参与其中。
元项明想尽办法从皇宫调到这里,本就是想弄清楚神宫的情况,为不久之后的复仇计划扫平障碍,自然不可能再节外生枝。
很快,两天后,他的所有后手就能部署完成……届时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不过——”少年刻意拖长声音,欣赏够了元项明忐忑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若是普通接触,倒是无伤大雅,我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位世家小姐同指挥使造就了这么一段佳话。
”
“等等,大人……”老巫祝连忙道:“这并不符合规定。
”
“你是在质疑我吗?”虞梦惊不悦地抬眸。
有那么一刹那,他周身仿佛凝固出凌厉诡谲的血色,要人毛骨悚然。
元项明一惊,手指已经摸到冰冷的刀柄。
但只有一瞬。
很快,少年又恢复了平时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主动放低姿态,用十足轻柔的语气开口:“只不过是几炷香的时间,我不会怎样的。
对吧?巫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