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蒙苑时,天上正冷雾轻散,甚温和的金乌从云里露出脸来,洒下缕缕亮光。
向来主管蒙苑事务的乐七,似乎早得晓了消息,林胭提裙下车,绕过萧蔷,便瞧见他候在了里院的门前。
“林姑娘。”乐七称呼一声,点过头,算是见礼,他又道:“主子让属下配合您。”
林胭展出笑容,“那便有劳了。”先前,陆瞻连提点她半句都吝啬,不想,倒提前知会好了这头。
她望了眼太阳,心下微叹,不晓,那个温和的陆府台何时能回来?
“这边。”乐七道。
眼前的景致并不陌生,乐七引着林胭进的院子,正是昨儿,审问那俩开她父亲坟冢的小复院。
“林姑娘是单独问,还让由属下动手?”乐七瞧了眼缩在屋子角落的秋琴。
因为昨日的缘故,屋子里尚存着淡淡未散的血腥味。林胭见那秋琴被捆缚了手脚,满眼惊惶地看着她,她对乐七缓道:“待我先问几句。”
乐七点头,道:“属下与倩文在门外候着,您若需要,唤一声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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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七与倩文候去了廊檐下,轻合上了屋门。
林胭朝秋琴走近一步,秋琴见她过来,唔唔叫唤着,吓得直直地靠住墙壁。
她取下秋琴嘴里的软布,轻道:“江陵县送来的呈文,我瞧过了,与你一起的那个陈同,已在白河里泡烂了。”
秋琴浑身一颤,脸色蓦地转白。
“看来,你也知道了。”林胭从一张圈椅里取下软垫,铺在地,挨着秋琴坐下。
她的一双手臂曲着,拢住膝盖,“你是如何从江陵回来的?……或者说,怎么单单陈同死了?”
秋琴沉默着,摇了摇头,语凝半晌才出声:“我不知道。”
林胭看着她,道:“张昌已受了你牵连。”
提起张昌,秋琴那张转白的脸,倒霎时涨红一瞬,她带着切齿的恼愤,即使一双手被捆在了身后,却仍握紧着拳头,骂道:“张昌这个无耻小人,竟出卖我!”
“你错了。”林胭道:“他不但没出卖你,反倒是因为你,连累他和张娘子,挨了府衙里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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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琴道:“我凭何信你?”
林胭笑了笑,示意她看向楹窗下的一个琉璃盏,“瞧得见吗?”见秋琴索性错开视线,她站起身,将那琉璃盏取了来,“现在是我问你,若不识好歹,换做其他人来,恐怕便要尝尝这苦头了。”
琉璃盏内盛着腥浓的血水,明透的盏底,清晰可见地沉着几块被剥落的指甲。
秋琴怯望了眼,身子便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道:“若不是张昌出卖……如何那般巧……”
林胭将琉璃盏放回去,借着背对秋琴的姿势,狠狠闭了瞬眼睛,琉璃盏内的东西,让她亦十分地受不住。
吸一口气,转回身,她又即刻恢复如常,神色上丝毫不见异样。
林胭缓道:“为给你银钱,张昌在采办账目上虚记了数额,被发现了。”
“竟是这样……”秋琴喃一句,语气里的愤恼,在一瞬内消散掉了大半,她急急道:“他——”
林胭笑道:“倒也无妨,无非是去了半条命而已,接下来怎么发落,便端看你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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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秋琴的脸色,眼可见地更白了三分。
她道:“是夫人……夫人让我和陈同先行一步,我们在路上遭了山匪,陈同是被山匪杀死的!”说着,似回想起了当时的可怕,秋琴红了眼,“他们强辱了我,后来便将我卖给了人牙子……哪想,几经辗转,因缘巧合的,又被卖回了云香城。”
“我是趁他们不备,偷着跑的。”秋琴道。
林胭看了瞬,她略略闪烁的眼睛,问:“这些日,你住在何处?”
“我……”秋琴吞吐一句,默了片刻道:“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哪有什么住所?我一直藏身在城外的废旧道观里。”
“那座道观,叫什么名?”林胭又问。
秋琴想了想,摇着头道,“记不得了。”
“再想想。”林胭冷了语气。
秋琴垂下视线,默了半晌后,又道:“好像……那道观甚为破旧,我记着……大门前的匾额早没了,似、似乎没名字。”
林胭盯着她的妆容和衣着,“凌云记的棉布,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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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琴:“姑、姑娘……”
林胭笑道:“张昌给你的钱?”
秋琴忙点头,“是、是。”
“城南还是城北?”
秋琴愣了瞬,“我没明白姑娘的意思……”
林胭道:“你口中的道观,在城南还是城北?”
秋琴颤了颤,“好像在城南……”
“好像?”林胭打断她。
秋琴倏地面如雪色,“城南郊,我记得十分清楚,是城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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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胭听着,半晌没出声,只细细地叠着那方堵过秋琴嘴巴的软布,秋琴见她动作,浑身不住地打颤。
林胭惋惜地叹一声,将软布重新塞回她嘴里,缓道:“秋琴,城南郊有无那座道观,云香城里,哪些人是人牙子,府台大人一查便知。”
“既然,”林胭回想着,昨儿陆瞻从这屋子出去,那如幽冥煞神一般的冷然样子,道:“你不愿和我安好的谈,那便——”
“唔唔!”秋琴死命地摇着头,跪起来,朝林胭膝行两步。
林胭蹲下,替她拔了拔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取了那软布。
秋琴声泪俱下,且带着颤抖道:“姑娘,非我不说实话,实是因为……早前被山匪强辱了,人牙子们瞧我反正不是完璧,便无所顾忌了起来,我、我是从床上爬起来跑的,且不是恰逢那死鬼醉酒……”她哭得哆嗦。
见她闭口不提,这些日究竟住在哪里,出口的话亦真假参半,林胭冷了眸色。
“范夫人,为何要你与陈同先行一步?”她问。
秋琴收了些哭声,哽咽道:“走到江陵,夫人便病了。听大夫说,夫人的病来势凶猛,需就地修养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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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人的棺柩呢?”
秋琴道:“夫人让埋在江陵了。就在……县城东南方向,有一片荒草的地方。”
林胭思忖一瞬,随即站起身,“你与陈同既是载着财物先走,为何不走官道?”
听得这问,秋琴眼含的泪,直吓得生生顿住,久久裹在眼眶里不敢滴落。她咬住嘴唇,沉默了。
林胭也不逼问她,掠了眼案上的琉璃盏,扬声唤了乐七进来。
乐七取过琉璃盏,径直向秋琴走了去。
“不,不……”见他一步步走近,秋琴颤抖如筛。
待乐七把琉璃盏搁在地,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再解开她身后绑缚的手,秋琴才像个站在悬崖边,被断绝了后路的人,松下口,哭喊道:“我说……什么都说!”
见她识趣了,乐七望一眼林胭,而后解开她穴道,仍旧绑缚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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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琴向前膝行几步,忙道:“是陈同在马车里发现了我俩的身契,身契既在手,又许多的财货,鬼使神差的,我俩便起了私吞的邪念,这才没走官道。”
林胭捡了把圈椅坐下,看着她,道:“范夫人既让你俩带财货先行,如何还大意的,将身契放在马车里?难不成……”她顿了顿,啜了口倩文端过来的茶,“范夫人,乃有意让你俩携财远走?”
秋琴偷觑一眼林胭,沉默良久后,紧了口心气道:“我也不知道,夫人为何这样做……但在衙里的时候,我瞧见过一件怪事。”
“你说。”林胭道。
秋琴皱拢眉头,道:“夫人有一只雪色的猫,本来,我亲眼瞧见那猫死硬了,可待两日后……它、它又活了。”
不仅秋琴皱着眉,这话音将落,屋里的几人不由都皱拢了眉。
“此言当真?”林胭道。
秋琴抬起视线,“姑娘若信我,便是字字真话。”
林胭让乐七松开她脚上的捆绳,道:“信你,倒也简单。我再问,你究竟如何回到的云香城?近些日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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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琴咬了咬牙,如实道:“我被山匪欺辱是真,被人牙子倒卖回云香城亦是真,只不过,人牙子将我卖与了桐苑。桐苑里有个叫小四的,当时,我满脑子里都是如何脱身,便将江陵发生的事一一对他说了,唯想着,他能与管事说道一番,放我出去。”
“后来,也不知他如何与管事说的,或使了甚别的法子,他将我从桐苑捞了出去,安置在……”秋琴顿住。
她轻吸一口气,继续接着道:“梧桐巷,王员外府斜对的一座单进小院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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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完秋琴,林胭便急急地要回府衙去。
瞧着已至午时,倩文道:“姑娘,不然,咱们便在蒙苑用了饭再走吧?主子哪儿,倒不差这点子时辰。”
林胭道:“不了。”
马车缓缓地绕过街巷。林胭靠着车壁合了阵眼睛,不觉间,眼皮愈发沉重,到最后,竟浅眠了过去。
“姑娘,到了。”倩文轻唤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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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下眼,点过头,提裙下车。
天上,太阳慢慢地腾挪到了中天,洒下的片片光线,也愈发地明亮耀眼起来。
签押院门口,陆知正送着不请自来的桐苑第一美人——青黛出来,视线微抬,望见不远处青松下站着的林胭,怔愣了瞬。
青黛顺着陆知的视线望去,亦瞧见了林胭,她勾起唇角,冲着林胭挑衅地一笑。
林胭记得,这是第二回,在签押院门前遇上青黛了。
关于前府台范毅的死,打从听了那死而复生的猫一事,她的心头,可谓疑团密布。本想亲来将审问的结果告与陆瞻,哪料遇上了桐苑美人,想来,这会子,他陆大人该不方便的。
她便也学了衙里的规矩,权作‘呈文’吧。
“我们走。”林胭对倩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