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为拖住徐柏,早早请全济堂罗大夫过府瞧儿媳宿疾,并嘱咐时辰不到万不能让罗大夫回去。徐柏去书院续过假,等过晌午,直至未时末才见罗大夫领着一个药童儿回医馆。
好不容易折腾着回家,却得知府衙来人将阿胭带走了。他心里叹息,亦为阿胭的命运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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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河堤载满了萧索,让人瞧见,徒增人烦忧生出苦恨离别。徐厚原常来此,故而林胭也非第一回儿来此。唯有带着满腹心绪的此时,站在河堤上,让她觉得,似乎从未踏足过脚下这片地。
堤柳伏腰。
枯败的柳条随着冷风摇晃。
林胭踮起脚折下一枝,握在手里似握住了她自己。只痴痴笑起来,手指松开,那枯柳枝便躺进了枯浅的吴孟江中。眨眼功夫,再无处寻觅。
李氏只是不留她,却不知她哪里还有地方去呢。
今岁十八,她终于感受到,自己其实是个孤儿。
无处容身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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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做过督河使,那她脚下河堤、那些方砖、陈旧的苔藓,是不是都见过父亲?父亲定也如舅一般、如她此时一样走过她脚下的路,伫立在堤岸边眺望江水远去。
望着江水,或也会眼带笑意思念起家中妻儿。也或捧着一壶茶,神色淡淡,心里装满家国天下。
您是冤屈的吗?
父亲。
您和母亲都没见过你们女儿长大的模样。我想你们,可该死,我一点不记得你们样子。
林胭揭起一小撮苔藓,轻柔地摩挲它们。小东西,你一定听过我父亲的声音,说给我听,是不是很干净清冽呀?放回苔藓,瞧见远处铺兵哨站,林胭觉得自己像个疯子,竟能与苔藓聊起话儿来。
疯子有疯子的世界,疯子却没有家。
她是一个可怜的疯子。
天幕不因任何故事心生出怜悯,冷酷的暗下,继而冷酷的遮蔽全部光芒。得幸,在天未暗透时林胭走下了河堤,漫无目的,兜兜转转,仍走回到了徐家门前。
手指轻抚上院门铁环,却不敢弄出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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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手。
双手搓了搓,对着指尖哈着气儿,天冷,人冷,心窝里更冷。她得走走,让身体生出热来。
周氏提着一个黄亮小灯打兄嫂家回,隐约瞧见林胭身影,觉着熟悉,便上前几步瞧个真切,“……真是你呀阿胭妹妹。”
林胭愣了愣,勉强笑着,“嫂子好。”
“你……”
“我才从河堤回来,正回家呢。”
“瞧你冻的,快回吧。”周氏不疑有它,徐家阿叔常去河堤走她是知道的,林胭偶去很是平常。且,徐家变故邻里都已知晓,前些时,她还羡慕过赵家送来的头面,今对林胭却只有惋惜。
这般出众的好容貌。
可惜了。
林胭快速隐回黑暗里,直见周氏回了屋,才舒出心底紧着的气。她能养活自己,忧心的只是今夜该如何度过。既不可能回徐家,也不愿借宿别家,望向夜空,呵,原来月儿也不愿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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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漆黑。
心里念着徐厚原,林胭摸索回到徐家院门前,折过身,朝院墙后侧探去,终是寻了个地方蜷缩。
她很安心。
至少,不刻意往里探寻,院里人即便打开院门也瞧她不见。
东方隐显出鱼肚白,远处山峦依然沉睡着。林胭支撑起被寒冻地不受自己支配的双腿,用十根木楞暂失知觉的手指狠捏一把,一点点走动开,才将裹缚了她一夜的寒气化掉些。
不再像块冰石,有了人的活气儿。
好个巧,没走出多远,她又遇见起了个大早的周氏。
周氏夫郎在城里寻了份好活,近日间周氏都早早起来张罗。猝然瞧见林胭模样吓了一跳,“阿胭你——”
林胭知晓自己现今模样怕是难看极了,不愿多说,只问候周氏一句,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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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朦许久的天空,晌午后突然下起不算大亦不算小的雨。院门被敲响,徐柏撑着伞前去开门。门外站着周氏和李家铺近里颇得人敬重家住村口的李老爹。
“快屋里坐。”徐柏估着怕是来探望他父亲。
周氏见李老爹仍然原地站着,她也没去迈那院门槛,轻出声让徐柏叫他母亲过前来。李氏乍瞅见李老爹登门面露诧异,只听一声沉重叹息,李老爹开口:“徐老弟可有转醒?”
李氏轻点头,“劳您记挂,将吃过药睡下了。”昨儿全济堂罗大夫瞧过,施过针,当口便醒了。
听此消息,李老爹眉头松了松,“当年之事……你们可是对阿胭那孩子提起过?”
李氏愣住,脸色白了几分。李老爹又叹一息,得,瞧李氏反应他心里已知晓,“晌前,阿胭上我那处突然问起他爹,言语间似乎已知晓林大人的事,我以为你们……唉!”
“您都说了?”
“该说的,全个说了。对不住,我对不住徐老弟呀。”
李氏身形晃了晃。徐柏扶一把李氏,他对那位甚好看的姑姑和那位甚清俊儒雅的姑父还存着印象,姑父的事也略记得些微。他凝起神,阿胭不是回府衙……正这时,周氏道出昨个夜与今晨恰遇林胭的情形。
周氏话里形容的被冻得面色发青、浑身颤抖、整个人无分毫活人颜色,如一道道霹雳惊雷击向徐柏。他半声没吭,迈过院门槛,捏紧手中伞去到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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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不知在何处,你要去哪里找?”
“柏儿!”
李氏惊慌,顾不得李老爹和周氏在侧,向周氏借过伞忙追出去。死死拉住徐柏,“你冷静些!”
徐柏两眼通红,竟是裹了泪,“娘……您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这冷的天儿,想到阿胭在外生生冻一宿,有家不敢回,他心里痛的窒息。
“您答应过爹什么?”
“阿胭要有好歹,你对得起爹吗?!”
“姑姑、姑父在天上看见,该有多心疼,阿胭做错了什么您这样对她?!”
李氏被徐柏吓住。是真的,她柏儿果真对阿胭情根深种,往昔怎就没有瞧出苗头呢。
“你别着急,兴许……兴许……”李氏也不知林胭此刻会在哪里,该在哪里。这才念起,除了徐家,林胭几乎无处可去。
“你急着乱转瞎找也不是法子。下着雨呢,阿胭聪慧定是寻了去处。鹤鸣楼、客店或是回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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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城去寻!”徐柏狠狠吸一口冷气入肺,暂压住对李氏的满腔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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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去至夕食也不见回。
李氏在屋里焦急的来回走。叫徐琪留下看顾徐厚原,自个儿撑住伞匆匆去村口观望。
朦雨在寒风里不住地瑟瑟倾斜。李老爹一身蓑衣斗笠过来,对李氏轻叹息:“你糊涂呀。阿胭那般懂事的,你也能忍下心。”
李氏早已后悔,此刻着急狠了,反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言语:“……拢共几个地儿,怎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说的是,即使没寻着人,也该回了。李老爹知李氏忧心怕生什么别的意外,“莫不是城里没寻见,柏哥自去其他地方寻去了?”
“会吗?”
“你想想,阿胭平常爱上那些个去处,我扎两个火把,随你寻一寻,干杵这里观望也非好法子。”
听过李老爹之言,李氏稍宽慰些许。阿胭往常忙碌于鹤鸣楼与家里,哪里有甚功夫闲逛别处,最多的,便是随徐厚原去一去堤上,年关节令或去她父母坟边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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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李氏念起林胭打听林默堂当年事,突然福至心灵,“江边西坡,去江边西坡。”
知晓江边西坡上有谁的坟堆,李老爹心里了然,回去扎来火把,随李氏匆匆往江边去。至西坡脚下,忽地瞧见上面隐约透着些火光。
错不了,定在这里,定在这里。李氏心下默念着,没留神脚下滑溜,若非及时抓住路旁细枝,人恐已摔下。脚似乎踩住了个软乎的东西,李老爹拿火把去照,瞧清楚是什么,李氏忙捂住嘴,霎时,瘆寒从脚底蹿上她四肢百骸。
一只快饿死冻死的幼狗。
它哀哀的望着李氏,多么渴望李氏能带它回家。它所要不多,它定认真替主人守住院门,只要有一根骨头和一个能避去风雨的窝。不过刹那,幼狗眸里似又盛满了愤恨,既不要它,它已是将死,为何还要将它踩痛?为何不干脆将它踩死呢?
泪珠从李氏眼里滚落。
李老爹催促一声如被西坡鬼怪定住的李氏,见她失了魂,想到什么,旋即解下身上蓑衣轻盖在那幼狗身上。
“老哥哥你……”李氏被李老爹的举动怔回神。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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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怪可怜的。”
多像阿胭那孩子。这话李老爹没出口,李氏既已后悔,他又何必去做那只踩住幼狗的脚,“快上去吧。”
李氏没再说话,点过头,人突然似疯魔了般疾步、跌摔着走爬上西坡,待到林默堂夫妻坟前,赫然成了半个泥人。
一支将灭的火把插在坟前。
“阿胭……阿胭!”李氏的呼唤声在夜里回荡,惊起附近栖息的鸦鸟阵阵凄叫。
一会后,北面江岸下传来动静,“娘……”
“娘?”
听声似是徐柏。李氏与李老爹忙回奔一截扑往斜坡边沿,打住火把向下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