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朦朦。远处山峦水泽,近处房屋院落全笼罩其间,嗬,一片的白。
林胭做好朝食,匆匆去李氏屋里替李氏出来,连着三日,她夜夜守住徐厚原,最多眯上个把时辰,眼里血丝密布李氏实在瞧不过,昨个再不让她待在屋里,嘱咐她一定休息好。
道理如此没错,但舅挺了三天中途只醒来一次,她心忧不已哪里能安心寝食。
“舅母,您出去用饭吧,我来。”
李氏打量一眼林胭的形容,“不,让小琪把饭送进来,你再去歇会儿。”林胭仍不肯走,李氏无法子只得将手中巾子递与她,一声叹息后出房去。怎恁的倔呀。
一身重伤,生生挺过来又昏迷三日,徐厚原眼可见的消瘦下一层,即便此刻迷沉,眉头仍不见放松。
见阿舅受此磋磨,如此疼痛,林胭恨不能以身相替,只有紧着神,日夜小心相守。
她为徐厚原净过脸,拭净手,仔细掖好被角,于床前小杌子上坐下,自喃道:“舅,您快醒来好不好。外面起着浓雾,四下里全白了。今冬第一回儿新鲜着呢。”徐厚原双目紧闭,没有任何醒来迹象。
林胭垂下眸,瞧着回至家风平浪静了三日,因舅故,家中达到了近些年从未有过的和睦。连徐琪似乎都一夜成长了。三日里,再没有给她摆过脸色,甚,还为城门口、全济堂外出口的那些个难听话向她道歉。
不提舅,倒像一番事事顺遂,可不知为什么,林胭心里却难安下。守着舅,每到夜深人静,那些不受意识控制的纷扰如梦魇,总跳出来在她脑里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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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那边不见来人催促,会就此不理她、放过她吗?想起陆瞻,她心里一阵寒颤。
父亲的罪名,冤屈与否?
舅经此惊变,人何时醒?需将养多少时日?可会留下病根?这一摞皆还未晓,河道衙门定是要辞去,衙里怕也不会再容他。家里断了银路,徐柏在西湖书院的银费,日常盐油米,再负压一层舅的药钱开销,仅凭舅母一人,如何撑得住?
府衙真来人催促时,她又该何去何从?若拒不从,再牵累舅母、甚至牵累她哥……历来,凡入西湖书院,正式为西湖书院学子,便算有了直接参加府试的资格,陆瞻来头不比赵家小,且更甚于赵家,万一真惹怒了男人,带累徐柏被西湖书院除名,毁了前程,舅母……
定会责恨她一辈子。
家中惊变,近日,附近邻里多安抚劝慰并送了些钱物,林胭感激在心。但如此来,他舅重伤再不能担任河道总书办一职的事,各家亦尽知。
家里捉襟见肘,曾欠着刘家的百两银钱,依刘家人脾性定会来讨要。那时,鸡飞狗跳,这几日的和睦平静,便也成水中月镜中花吧。
“舅舅,我该怎么做,你醒来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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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过,浓雾消散开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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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胭将东家那二十两如数交与李氏,由李氏做主该花销在哪一处,便花销在哪一处。李氏取出五两,让徐柏拿着进城里找全济堂罗大夫出诊。徐厚原不见转醒,她睡卧不安。
徐柏应下,他正好去书院一趟续假。外面冷着,李氏取来件长袄让他穿上,徐琪上前搭手整理一番,轻说着要与徐柏同去。
瞧人收起性子颇懂事,李氏心里宽慰,自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家里一走两人,顿时显得颇为清净。李氏合起院门,生起一个火盆,同林胭一道进房守着徐厚原。不一会,她又取来纸笔让林胭记下哪家送了哪些钱物。
“近来总忘事,不记下,转眼忘了或记错,待以后还礼闹笑话就不好了。”
林胭应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她瞧见舅母两鬓添下了好些白发。李氏口述,林胭一一记下后,李氏再瞧了一遍见无错处,起身搁在箱柜里收好。
“都说女子无才是德,真是大错特错,你说,若连字也不识几个,岂不连记账书写都为难?”
“阿胭啊,你是好的,学里时素来刻苦,你先生私下里曾与我、你舅夸过你好些回,连叹息你非男儿,若是男儿,定能金榜有名。他说,你哥也赶不上你天资聪颖。”
“唉,我也道是,可偏你是个真真的女儿身,你先生便只有无奈的笑了。”
“你是不知,每你先生夸你,你舅啊,如高兴的吃了蜜糖。可惜——”说到这里,李氏突然怔住,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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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骤提起往事,林胭心里轻松片刻,脸上也展出笑来。原来,她在学里刻苦,舅和舅母都知晓,只是不说而已。先生一脸严厉的吓人,对她动辄挑剔从不见满意,也是唬人的。
还私下在舅和舅母跟前夸她,真是罪过,她可在心里骂过先生顽固迂腐的。也不能怪她不是,那时学里课业甚多,是真的苦,先生还一点不讲情面。光手板子,她都记不住挨了多少回。
李氏怔愣时背过了林胭,故而林胭并未瞧见不对劲。
她轻笑:“如此说来,待冬至,我定要去探望先生一番,这般看中我,我还私下称他古板,真该去请罪了。”
“先生是抬举我,我哪里比得上哥,再刻苦数年,纵为男儿身我也入不去西湖书院呀。”
李氏收拾好神情,转回身,只拿林胭无奈道:“你呀。”
林胭笑着不语,又是良久过去,房里静极,一阵无保留的过去事让二人似乎回到从前,几句道完,一时寻不出他话,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更远了。
“舅母——”林胭出声,带了分小心翼翼,“我……给你按按吧。”
李氏点头,林胭语气里的小心让她心疼。看来,徐琪哪些个无状的话真伤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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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胭提着杌子坐至李氏身后,手指落在李氏太阳穴上轻轻揉按。李氏道:“小琪的话,你别在意。她就是个偏激性子。”
“学里没去两年,什么事只会盯着眼前那点儿。你年长,又为姐,让着她些,她的话也别往心里去。”
“嗯。”林胭轻出声。她不想往心里去,但有些话过头了便如一根刺扎下,疼啊。
李氏默了默,轻握住林胭的手,也没转过身去,“阿胭,你与赵家……与那位府尊……你想说便说,我不迫你。”
林胭愣住,“……您问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氏很想知道分明人去的赵府,如何就辗转到府衙里,和那位府尊老爷牵扯上了,“他待你……”
哪个他?
林胭眸光微暗,“不知以后怎样,今瞧着倒没有多为难。”
“你们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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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认得,只鹤鸣楼里见过一次。”还险些丢了命呢。这话林胭没出口。
“那如何……”
被李氏握住的手有一瞬不自然的僵。林胭笑了笑,说的很是轻巧,“赵家想两全其美,故而借花献佛吧。被他们迷晕,醒来……就和陆大人牵扯上了。”当时难堪,今忆起来也不算难。
林胭说的隐晦,李氏听得心惊,若能提早知,送她去赵府会遇上这些……她是不是会多心疼一点,拒了赵家?李氏叹了叹,心里竟落不出答案。
“真是苦了你。”
林胭侧眸看着床上徐厚原,“是苦了舅才对。”
李氏也看向徐厚原,“还回府衙吗?”
不只李氏这样问,林胭已问过自己多次。她依然答的很轻松,笑道:“该回便回。”陆大人若要她做那尾红鱼儿,她便只能回府衙那汪水池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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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柏兄妹去了半日不见回,眼看下晌过半,李氏急的在院里来回走。林胭宽慰着她。
“要不您一人守着舅,我进城去瞧瞧。”
徐厚原离家险些永别给李氏的打击太大,她已听不得任何不幸,想事,也总下意识偏向最坏打算,为今也只有按林胭说的办,若一双儿女再有什么,她恐真不知该怎么活了。
李氏应下。正待林胭出门,院门忽地被扣响。
徐琪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胭忙去开门,门外并无徐柏,撇去徐琪,有两个婢子、四个小厮及一位两鬓灰白正盯着她面露不善的李家老夫人——李氏的母亲。
林胭侧开身,让一行人进去院里。
李老夫人舍氏打量一圈院子,突然指着林胭,对身边力壮的小厮吩咐:“把这个灾星给我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