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凛阳趴在一张大理石上方桌上叠火柴棒。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有时候又颇有耐心，能一整天待在房间里，有条不紊地垒出一个故宫博物馆。
窗外阳光灿烂，他那母亲却阴雨绵绵，坐在床边，拿手帕点点按压眼角，嘤嘤啜泣，边哭边骂他：“你个小王八蛋，怎么就那么大意被他算计了，这下好了，多好一门亲事啊！惹得你爸那么生气，连着好几天没给我一个好脸色呜呜呜……”
冯凛阳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上放火柴棒，手都没抖一下。
“阳阳，你怎么就不给你妈争口气！”他母亲还在不依不饶地哭，“咱们拿什么和冯西昆比？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大少爷！人家出身好，娘家势力大，还出了好几个封疆大吏，放到哪都是名镇一方。你妈没有个好娘家，咱们能依靠的只有你父亲，只有讨了你父亲欢心，咱们才有立足之地啊！”
冯西昆是一株名贵的藤蔓花卉，可以肆意生长。而她呢，路边的野花杂草罢了，只能靠美貌和心计讨好别人，像藤蔓攀附大树以求生存。而冯凛阳，则是她这株藤蔓延伸出的另一株藤蔓。
她哭着哭着，忽然头上覆盖一片阴影。却是冯凛阳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正睁大眼睛歪头看她。
冯凛阳双手捧住母亲的脸。见她哭了半天，也是一脸精致妆容，便笑起来。
他母亲憋着怒意道：“你笑什么！”她这儿子经常有些古怪行径，她有时心里都打怵。
冯凛阳笑出一个梨涡：“你不喜欢看见我笑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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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哼了声，急匆匆地做了决定：“和你躺一起那小子是谁？把他找出来，扭到你爸面前和冯西昆对质，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冯凛阳本是笑微微的目光骤然冷厉。
“不行。”
他母亲惊疑道：“为什么不行？”
冯凛阳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
他母亲大吃一惊：“什么意思？难道那照片，是真的？”
冯凛阳直起腰，指端拂过窗台上的花卉，漫不经心地拨弄。
“其实，那天晚上我清醒着呢，被下药的人是他。”他朝自己母亲眨了眨眼睛，“其实是我乘人之危，我光是想到这，就特别开心！你都没看到隔天早上大哥看我那眼神！哈哈哈！”他越说越得意，说到后头，竟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起来。
他母亲站起身：“冯凛阳，你疯了吗！？”
冯凛阳往沙发一坐，两腿抻直，把大理石方桌上的火柴棒堆踢得四散飞起。他歪着脑袋，笑眯眯地摇着一根食指道：“所以啊，妈妈，你杀几百个冯西昆，我都无所谓。只有他，你不能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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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捂着发疼的心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而冯凛阳却还笑着安慰她：“反正你的目的就是家产，只要能达到目的，管我用的什么手段呢，对不对？”
他母亲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这儿子很少发表意见。可一旦他有了意见，她知道自己唯有顺从。否则他会做出一些，谁也无法预料和控制的事情。
翌日
冯凛阳走进图书馆，转了一圈，才在两列书架后找到楚佑。
楚佑一个人坐在角落，写联考大会的学生发言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和透明纱帘，柔和光亮了他的侧脸轮廓，和被骨骼肌肉撑出衣架线条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浅麦色手腕。手腕上戴着一个机械表。
在这一分一秒，落针可闻的时间里，冯凛阳再一次，笼统地爱上了楚佑的一切。
冯凛阳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去打扰楚佑。摊开一本书装模作样，脑子里却全是儿童不宜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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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楚佑举腕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把书本放回原处。冯凛阳立刻跳起来，先一步出门。
等楚佑从图书馆出来，就见他标兵似的在门口立正，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
楚佑接过他递上前的那杯，目不斜视地走下楼梯。冯凛阳笑眯眯地在后边跟上，加快速度和他并肩同行。
楚佑道：“冯二少，今天又有何贵干？”这冯凛阳隔三差五来一个神出鬼没，他已经见怪不怪。
冯凛阳笑得纯真可爱：“没贵干，就来看看你。”
“我说了，你们冯家的内部矛盾，我不感兴趣。”楚佑匆匆瞥他一眼，脚下不停，神情也偏于冷漠。
冯凛阳龇牙一笑：“对付冯西昆，我一人足矣。”
楚佑狐疑道：“那你这一天天的，是折腾什么劲？”
冯凛阳一跨步站到楚佑面前，挡住楚佑去路。
“我想和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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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佑抬手将热可可一饮而尽，把纸杯塞进他手里：“拿去扔了。”
冯凛阳接过去了，噘嘴在那纸杯边沿吻了一下。
楚佑道：“别像个变态一样。”
冯凛阳严肃道：“好。”
楚佑平静地伸手对他一点：“走远点，我要打电话。”
冯凛阳打了个ok手势，果真就走到一边，没去打扰楚佑。他把一满一空两个纸杯并排放在石阶，他百无聊赖地抱臂靠了墙壁，专心致志对付脚下几个小石子。
祁元宋给楚佑买了手机，但楚佑还是特地去校外打公共电话。他想联系沈鸣宇。
冯凛阳正托腮数着石阶纹路，就听到墙后传来几个嘻嘻笑声。原来过两天就是百校联考大会，某些学生又聚在一起，编排各路小道消息。
忽然听到楚佑的名字。
“妈的，这些女的真是有病，天天说楚佑怎样楚佑怎样，食堂点个菜，还要问楚佑今天点什么！点他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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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楚佑其实是个乡巴佬，并不是什么正大药业的少爷！”
“哇，真的假的？！这可是大新闻了，我立刻给他安排个头版头条！”
“小蕊还说他是白马王子，我让她看看，这是匹什么马！”
冯凛阳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站起身。
他抓起自己那杯热可可，优哉游哉地绕过花圃，无声无息地停在这群讨论得正热烈的男生背后。
举起热可可，一个反手，倒扣在那个说得最起劲的男生头上。
“我艹！”那男生当场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往后躲。其他人也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怒视冯凛阳。
下一秒，众人的愤怒僵在脸上。
“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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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这疯子！
事情扯上一个冯凛阳，恐怕只能自认倒霉了！
横遭惨祸的男生忍着脾气道：“冯二，你干嘛！”
冯凛阳把纸杯往脚下一丢：“手滑。”
目中无人，堪称嚣张。这挑衅态度，配上他那死鱼眼，鹰钩鼻的长相，实在非常欠揍。
众人敢怒不敢言。
冯家两位少爷，在这个学校可算出名。一个脾气暴躁，爱好打架，可尚且还能沟通。冯二这小子就完全不通人言了。女生们爱他病态英俊，看他是有个性，男生们看他，就是个神经病。顶好不要去招惹他。哪天这小子冷不防把你举起来抛下楼，再拿个精神病证明出来，你死得冤不冤？
冯凛阳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轻飘飘地点了一圈，对脸色难看的众人道：“楚佑是我老大，知道吗？谁敢说他，我就——”他做了个手指划脖子的动作，“懂？”
众人见鬼似的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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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冯凛阳从墙角拐出来，就看到楚佑正好整以暇地背靠墙壁。
楚佑的气息，有一种沉默的危险。那侧脸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富有攻击性的男子气概。让他很留恋。
他是一个贪图享乐，活得肆意的人。既不关心名利，也不在乎声誉，更加无所谓明天会如何。他只活在当下。他看中了楚佑，就要得到手。
那一夜真是一段奇妙的经历。楚佑强横地主宰他，炽热得好像要融化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这样蛮横无理，敢这样粗鲁地冒犯他。他的肌肤上至今还残留着楚佑的体温，那体温驱散他的寒冷，把他留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冯凛阳扬起一个灿烂笑容，摇头摆尾地走上前：“你等我呢？”
楚佑抬起睫毛，神情惫懒，又有点漫不经心。
他上下打量了冯凛阳，接着伸出手握住冯凛阳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最后拍拍冯凛阳肩膀，转身走了。
冯凛阳愣愣地看着楚佑走远。神不守舍地抬起手，他模仿楚佑方才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觉得这动作实在很帅气。
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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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佑坐在祁家客厅沙发上，两条笔直的腿长长地拖在地板，偏着脑袋，拿手指慢慢摩挲自己下巴。
他琢磨着方才那通电话。
这次，可算联系到沈鸣宇本人了。
沈老师好像很疲惫，说是最近感冒，精神不太好。
沈鸣宇说：“楚佑，老师已经辞掉学校的工作，过两天就要回家乡那边。你现在只管好好读书。人只有自个儿出息了，才能走出一条路来。”又问他，“你现在方便吗？小秦你记得吗？前两天，我听说小秦奶奶下地的时候，摔了，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小秦父母回来办好丧事，听说就离婚了。小秦现在……这孩子，脾气倔，谁的话都不听，心里只服气你。老师想让他去找你，你就当帮老师一个忙，看着他几天，你看成吗？”
楚佑咂摸着这话，觉得沈鸣宇乃是话中有话。
这么突然就换工作——事业编制，堪称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那虽然贫苦破败，可到底算个公立学校，他师母当初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嫁给他老师的吗？会不会又是白孝臣在搞鬼？
楚佑稍作权衡，便将自己的大概位置告诉了沈鸣宇，只说让小秦明天下午过来，在车站等他，他到时请假去接他。并不提冯西昆和祁元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