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昨天晚上的漆黑寂静，
这一夜，当孙毅三人骑着大马从大背山回到孙家村时，
孙家村家家户户都有灯火，在村口处，还有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观望。
孙家村，灯火通明。
还没到村子，一个丁壮就迎了上来。
“阿毅，你们可算回来了！
乡亲们都以为你们出什么事情了，举着灯火等你们回来呢，都担心的睡不着觉”
孙毅认得这个丁壮，他叫孙福，是孙秀才的孙子。
在孙家村，姓孙的有两脉，孙秀才和村正是一脉，他孙毅是另一脉。
相比于孙秀才的孙姓族人，自己这一脉姓孙的
一言难尽啊！
孙毅对孙福抱了抱拳，道：
“阿福，谢过乡亲们的担心我们没事，平安归来。”
“呵呵”孙福憨厚笑笑。
“平安就好，咱们现在就回去吧，爷爷和大伯他们也等急了”
忽然，孙福注意到什么，失声道：
“啊你们还打死了一头大虎！嘶还有一只鹰！”
孙狗剩笑道：
“福哥，你现在才看到啊？这可是阿毅一人打死的！”
“阿毅一人打死的？！”孙福更加吃惊了。
孙毅摆了摆手，笑道：
“别听他瞎说也有阿虎一份功劳。”
张虎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话。
……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村口。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孙秀才和老村正站在首位。
他们身边，还有几个村里的大户人家。
其余的，都是村民。
“看，是阿福他们回来了！”
一个村民大喊。
孙秀才望去，老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
“唉，阿毅就是太年轻了，只带两个人就敢去大背山打猎”
叹息一声后，又变得严厉，对老村正呵斥道：
“近来那里闹大虫吃人，你怎么能让他们三个如此草率就去呢！”
老村正挠挠头。
“业哥，我这不是想着阿毅兄弟他们是兵嘛，他们也说无妨，我就没在意”
“你还是这般不小心！”孙秀才瞪了他的堂弟一眼。
“阿毅是咱们家的恩人，一日之内升什长，还有心为乡亲们办事，
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才俊！”
“要是折在打猎这件事上，咱们孙家村得不偿失！”
“所幸这次阿毅回来了，要是没回来，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是”老村正无奈的笑着。
自己这个堂兄，哪里都好，就是太吃死理，管得太宽了。
这年头想吃饱，谁不是拿命去拼，拿命去抢。
毕竟是阿毅他们这三家去打猎，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吧
如果贸然劝阻别人去干能吃饱饭的事，和告诉别人你活该挨饿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却发现村民们都涌动起来。
“大家快看，阿毅打死了那头吃人的大虫！”
“阿毅打死了那头吃人的大虫！”
孙福在一边走一边大喊，让孙家村的村民们都站不住了，纷纷跑过去看。
“哇真是一头大虫！”
“是阿毅一个人打死的？真厉害”
“还有这么多猎物够阿毅他们三家过这个冬了！”
“阿毅，俺来帮你扛这大虫，咱们也摸摸”
“是啊，咱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真的老虎呢”
孙毅三人骑着大马，笑呵呵的看这些乡亲对着大虎上下其手。
不过很多都比较胆怯，不敢摸太多。
孙狗剩很调皮的下马，走到众人面前，揭开那闭着的虎眼。
这凶煞的老虎哪怕死了，那眼中的戾气也没有消退，
突然被解开眼睑，黑夜中更加吓人了。
“啊大虫没死，它开眼了！”
“啥？乡亲们快跑”
“哇哇——”
人群中的人看了那老虎被打开的眼睛，都吓得连连惊叫。
一些胆小的甚至在往后爬，看都不敢看那老虎一眼。
小孩更加不堪，原地吓哭，直接尿裤子的也不在少数。
反应过来的人们对孙狗剩骂声不绝。
“狗剩，你真不是东西，吓唬乡亲们干什么”
不过，他们是真的不敢再靠近那老虎了。
孙仪虽然也害怕那老虎的眼睛，但却不像村民们这般胆惧。
她站在大虎的面前，甚至还用小手去撩开虎嘴，摸了下森白的獠牙。
小丫头的脸惊讶极了：“哇这虎牙，真锋利！”
“小姑姑！”
钟云蘅扯了扯孙仪的衣角。
虽然她也很害怕，但没有离开孙仪的身边。
孙毅骑马来到她的身边，笑道：
“不用担心这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仪丫头爱玩，就让她玩吧。”
钟云蘅杏眼回眸，对自己的夫君嗔道：
“仪丫头是一个女子，如此行事，将来怎么找好夫家”
“哈哈”
孙毅哈哈大笑。
自己的妹妹，哪怕不摸老虎，怕是也没有多少男人敢收做老婆吧
晚上有点风吹草动，一扫帚就打了过来
谁做了自己的妹夫，谁倒霉。
此时，钟云蘅却低头道：
“夫君你能平安回来，真好。”
孙毅正笑着，神色一怔，不由拍了拍钟云蘅的肩膀。
“放心吧，我力能杀虎，你不必忧虑我的安危”
两人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作为一个妻，钟云蘅真的是满分。
不过那道窗户纸，很难捅破呢
“孙毅兄弟！”
孙秀才很不合时宜的走了过来。
这个老者脸上洋溢着喜色，笑着赞叹道：
“孙毅兄弟，打虎英雄！”
“呵呵”孙毅抱了抱拳，笑道：
“不敢当，也有两位袍泽的功劳。”
孙秀才也是敬畏的抱了抱拳，不再夸打虎的事迹。
而是拿出一本卷书，道：
“这是《启蒙经》，孙毅兄弟，你且拿着！”
“里面有我这些年的一些注解，在说词解意上，应该对你的识字有帮助”
孙毅笑着拿过，道了一声谢。
“呵呵，不用谢”
孙秀才瞥了一眼旁边的钟云蘅，眼神有些挪噎道：
“不过有你婆娘在，想必阿毅兄弟是不用我来给你讲解这本书了。”
“啊？”
孙毅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孙秀才的意思。
钟云蘅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教自己这个白丁是没有问题的。
但孙毅和钟云蘅的关系不合，在孙家村是人尽皆知的，两人肯定是扯不开那个脸亲近。
现在孙秀才这般说，是给自己和钟云蘅台阶下。
没想到这个一脸正色的老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好媒婆媒郎啊！
没等孙毅说话，钟云蘅便温婉谢道：
“谢过孙老先生的书，云蘅会尽自己所能辅佐夫君读书的”
孙秀才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笑道：
“呵呵好丫头！”
“阿毅兄弟，你这个婆娘其实不错，若是你有意，其实不用太在乎世俗的看法”
“当然，你就当老朽多说了一些罢”
孙毅抱了抱拳，谢过这个老人。
这是拿自己当作自家后辈看待啊
孙秀才很会点到为止，话已达意，他就转而问道：
“阿毅兄弟，这么多猎物，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一次，虽然孙毅三人只猎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收获的猎物已经差不多有一千两百斤了。
一千两百斤肉，孙毅、张虎和孙狗剩他们三家是吃不完的。
这些村民，多少能分一些。
孙毅笑道：
“这一点其实我已经想好了。”
“狗剩，张虎！”
“在！”孙狗剩急忙从人群中挤出。
“除了那大虎和巨鹰外，其余猎物，咱们三家取一半，另一半分给乡亲们。”
“你们两家有没有意见？”
孙毅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孙狗剩和张虎的。
孙狗剩摇了摇头，明确的道：
“我家没有问题，而且我爹是屠户，在分割猎物方面，我家可以帮忙！”
张虎的脸色却有些为难。
“怎么了？”
孙毅皱了皱眉头，看向张虎。
张虎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婆娘却抢先说了。
“阿毅，不是俺说你”
“咱们三家打的猎物，就算吃不下，也是分一点给乡亲们就行了”
此言一出，虽然百姓脸色有些失落，但也没有愤恨的神色。
他们在这里等孙毅三人，也不全是担心孙毅出意外。
每一个出去打猎回来的人，如果能回来，都意味着能见到肉。
因此，通常情况下，村民们都很期待那些平安归来的猎户，
围着他们，能分到一点猎物，家里面就不至于天天吃发霉的粟粮了
但，如果那个猎户不愿意分猎物给他们，他们也没有恨的道理。
都是别人用命来拼来的食物，换做他们，也不愿意分。
现在，张虎婆娘说，只分一点，这是最常见的做法。
如果阿毅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孙毅看着张虎的婆娘，点了点头。
众人都以为孙毅同意了张家婆娘的说法，心情一时间都下沉了不少。
但一些村民却很坦然。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好了。
今天，孙毅从崔家那里搞来的粮食，对孙家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再拿多了猎物，那良心难安。
老村正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是想的很清楚的，这是别人的家事！
他不会为了所谓的‘村民利益’去道德绑架阿毅兄弟。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
孙毅却对孙家婆娘笑道：
“张家嫂子，如果你和阿虎觉得，你们那一份不该分给乡亲们，你们可以取出自己的那一份出来，自行处置。”
“我和狗剩家的猎物，分一半给乡亲们，你看这样可好？”
很体面的建议，但在一刹那间却让张虎和他家婆娘涨红了脸。
张虎婆娘怒道：
“阿毅，你！”
“俺是好心劝你！你却为难俺和你虎哥？”
“不是俺和阿虎不愿意分猎物给乡亲们！而是这些年来有收获的猎户都是这么做的，你坏了规矩，下次别人家有了好猎物，岂不是又要分给你？”
“别人不愿意分给你，你会不会后悔今天分一半猎物给别人？！”
听了这话，人群更安静了。
钟云蘅走到孙毅的大马旁边，扯了扯孙毅的裤脚。
这件事情，确实是张虎婆娘更有道理。
而且，张家嫂子也确实是为他们三家着想！
孙秀才看了这一幕，只是摸了摸胡须，并不做声。
他是向于张家婆娘说的话的。
这世道，升米恩，斗米仇！
今天你给别人东西，明天别人不给你，你会仇恨；
明天别人给你，别人心里也不舒服！
哪怕是想收拢乡亲们的心，这个道理得懂。
阿毅兄弟很聪明，想必是会领悟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孙毅。
特别是张虎，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那张从小玩到大的熟悉面孔。
他的婆娘是个泼辣角色，他是知道的。
但他却一直愿意迁就自己的婆娘，因为，这个婆娘能让张家过的更好！
他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一点点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孙毅笑了。
“算一下账，这次除去大虎和鹰，其余猎物少说也有六百斤！”
“六百斤，咱们三家吃了几天，能吃一百斤，腌制一些，能腌两百斤肉。”
“其余的三百斤，不给乡亲们，那肉就坏了，就是浪费。”
“何况，以后别人愿不愿意将打到的猎物分给我，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如果今天我没有将打到的猎物分给别人，别人以后打到猎物就更加没有分享的念头！”
“张家嫂子，我这样说，你可还满意？”
张虎婆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但是，在众人的目光下，她知道自己理亏了，却不愿服输，只能犟着脖子看着孙毅，说不出话来。
孙秀才和老村正看孙毅的目光，慢慢的变得柔和起来。
“阿福你多和阿毅兄弟学学！”
孙秀才用衣角擦拭一下眼边的泪水，对自己的孙子说道。
孙毅的最后一番话，让这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泪满衣襟。
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孙毅兄弟却能想到，如果自己想要的不给别人，别人也不会给你想要的。
将心比心，以诚待人
可怜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都没有阿毅兄弟想的透彻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响起。
是张虎给了自己的婆娘一巴掌。
张虎婆娘捂着脸，含着泪看了自己当家的一眼，哭着走了。
张虎对孙毅抱拳道：
“我家也同意阿毅你的做法，六百斤的猎物，分一半给乡亲们”
“阿毅，以后的事情，你做主，我张虎没二话！”
奇怪。
太奇怪了。
明明是将猎物分一半给大家了，但孙家村的村民却更加沉默了。
只是，不知道是谁在低声说了一句：
“以后，咱们家有粮食，也要给一点给阿毅家”
“咱家也是”
一开始的三两声，到最后的连成一片。
孙毅对这些乡亲抱了抱拳，肃然道：
“乡亲们，孙毅在这里先谢过你们的好意。”
“但孙毅的初衷，并不是要你们的报答。”
“我只是想说，人心聚，互相扶持，再苦的灾年也能过去”
“若是相互妒忌，你家有却不给他家，他家有却不给我家，任由他家人饿死，一时之间或许这个家能挺过去，但并非长久之计。”
“狗剩，这些猎物，就由你和你爹来分吧。”
“分好后，拿一份给我就行。”
“但是，这虎，等明天再分！”
“这鹰，是我的！今晚我要带回家。”
孙毅说完，再次抱了抱拳，带着钟云蘅和孙仪，以及那头昏死过去的巨鹰，就骑着大马离开了。
孙毅的最后两句话，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阿虎和狗剩说，那虎和鹰，本就是阿毅一个人废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的。
而且平白无故拿了人家三百斤肉，还想要老虎和巨鹰，那就是贪得无厌了。
谁敢有这样的念头，乡亲们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孙屠户笑呵呵的道：
“乡亲们，别看阿毅了，都去我家，我来给大家分肉！”
“哈哈，麻烦孙屠了”
孙家村的村民们都喜笑道。
一些小孩指着一只山鸡的大腿，留着哈喇子向大人们缠要：
“娘，我要这个”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馋，还没分呢！”
“哈哈”
孙秀才长叹了口气。
虽然孙毅的做法和他所想不同，他也不知道孙毅做的对不对。
但，毋庸置疑，他决定跟着孙毅走下去
今晚
孙家村，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