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聆默默退出人群,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发呆,有一下没一下薅着石缝里的草。
过了会,有人在她身后低低笑了两声。
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霍照,晏安聆头也没回继续薅草,“你来干什么?”霍照上前两步在晏安聆身边坐下,只是他坐没坐相,两条长腿伸着,胳膊支在上一级台阶上,比起坐着倒更像在躺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身旁人有何举动,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蛋,晏安聆终是没忍住,偷偷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才发现霍照正满眼蓄着笑意看着自己。
二人目光对上的刹那,晏安聆嘴角抽了抽,绷了会,还是没绷住,下一瞬,笑声像洪水泄闸般同时从两人嘴里迸出,怎么收都收不住。
笑劲好容易过了,晏安聆又有几分懊恼,怪自己怎么轻易就被他给带偏了。
像是想挽回些面子,晏安聆故作严肃道:“来了半天,你怎么什么话也不说?”霍照捡了片树叶,随手覆在一只眼睛上,另一只眼睛微眯着迎接阳光,随口道:“说什么?”晏安聆将身子往他那边更转了几分,道:“你不是来劝我的?”霍照摘下树叶,支起脑袋,逗趣般问她,“哦?你想让我劝你什么?”晏安聆哽住。
是啊,在外人视角,自己就是好端端的突然跑出来生闷气,至于为什么生气,这让她如何启齿?难道要她到处和人说自己见不得韦殊和别的女人好么?可这几个月来,韦殊与她说过几句话呢?怕是在对方眼里,自己连朋友都算不上吧?这么想想,她真是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了。
“好了!”霍照拉过晏安聆的手,拍干净上面的土,然后将她从地上拉起,“刚看到厨房在做芙蓉糕,不如趁现在没人,我们去偷吃?”说着不容分说拉着晏安聆就往厨房方向飞奔。
尚来不及伤春悲秋,等晏安聆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出去跑了二里地。
晏安聆:“……”日子就这样过着,有时欢欣,有时苦闷,总的来说还是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波澜不惊。
那个红衣女子复姓公山,据说是蓬莱最被看重的新生代弟子,不仅天赋卓绝,而且容貌出众。
经过上次那回,她已经与韦殊确定了关系,两个人成天出双入对,站在一起跟对天仙一样,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演武场的草都快被晏安聆薅秃了。
这天,晏安聆一早来到演武场,就发现几个师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晏安聆好奇地凑过去,发现她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竟是在说头油。
这个师姐说用了这个头油,头发顺滑不少。
那个师姐说这头油香味好,清新淡雅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晏安聆伸出脖子嗅了几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小声咕哝道:“这不就平常头油的味儿么?”那个师姐转过身,见到是她,眉头却舒展开了,幽幽道:“师妹还不知道吧,这头油是韦殊师兄昨天办事时在山下买的,山上的女弟子每人都有一罐。
”说完又一脸惊讶道:“师妹不会不知道吧?”晏安聆眼角抽了抽。
又听那师姐道:“师妹若是想要不妨去找韦殊师兄,昨天我看他那里还剩了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好的头油,还是要公山师姐那样泼墨般的黑发,用起来才相得益彰。
”她挑起晏安聆一绺头发,“像师妹这样的颜色,怕是用了也白用!”说着便和一群人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几句话算是戳中了晏安聆的痛处。
一口气堵到心口,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晏安聆出生在淬叶城,那是个商队往来频繁的城市,各种肤色的人常年杂处,发色也是五花八门。
小时候,她头发是金色的,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发色和瞳色逐渐加深,成了现在的深棕色。
后来遭逢战乱,晏云带着她们两姐妹逃回老家,说来也好笑,第一次见到整个村子的人都是黑发黑眼,晏安聆还瞪大眼睛震惊了好久。
一开始,晏安聆还没觉得有什么,无外乎挨隔壁婶子两眼刀,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跟她玩罢了。
但随着她的发育,跳舞时越来越多人开始拿她的发色、肤色调侃,她也就越来越讨厌自己与别人的这些差异。
后来,她学会了用墨汁染发,每次登台前一天,都会把头发仔仔细细染成黑色。
顶着一头乌发,她的胸膛都能不自觉挺起几分。
只是头发一黑又有了别的苦恼,已经不止一个人拉住她,说她瞳色很特别,也是弄得她哭笑不得。
再后来,就是与师父在小屋的那一年,黑色不知何时慢慢褪去,晏安聆也没再想过发色的事。
……当夜,晏安聆散开长发,坐在窗前揽镜自照。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书页泛黄而残破,边缘微微卷起,晏安聆打开书,熟稔地翻到其中一页,只见上面记载着这样一段话:“崇山之南,有兽穹黔……啖其肉则筋骨强,饮其血而发生乌。
”崇山在哪她不知道,不过穹黔……晏安聆合上书,重新束好头发,提剑推开房门。
穹黔,现在正关在后山的结界里。
在路上晏安聆盘算着,穹黔作为神兽,仅凭她一个还未筑基的小姑娘是万不能硬碰硬的。
好在穹黔嗜睡,盘在那里一睡就是几百年,自己只需谨慎些,悄悄的接近,在它身上划个不起眼的小口子,取上一小瓶血马上就离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如此想着,晏安聆已走进结界。
真正见到穹黔,晏安聆才知道仅通过书本去认识事物是多肤浅的一件事。
脑中想象的计划不论多周详,真正见到如山峦般盘踞在那里的庞然大物,抬起头仰视的那一瞬,她的感官好像全被封闭了。
穹黔巨大的蛇身一层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在月下反射出点点油亮的微光,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有规律的一下下膨胀、收缩……膨胀、收缩……一道黑影忽然罩上头顶,晏安聆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僵直。
大脑空白一片,更是一动都无法动,这一刻,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分不清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很漫长,黑影终于从头顶消失,晏安聆压力骤减。
仿佛才找回听力,几声“丝丝”声传入她的耳中。
她眨眨眼,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思考的能力慢慢恢复,意识到刚才头上的黑影只是穹黔吐信子投下的阴影,晏安聆才长舒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既而后知后觉地,一股恐惧感从心底陡然升起,沿着背脊密密麻麻爬满全身。
盯着眼前穹黔的方向,晏安聆甩甩脑袋,让自己镇静下来,心神在去或留之间摇摆不定。
但几乎没做多少挣扎,她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深吸几口气,把心一横,晏安聆握紧小刀,咬牙慢慢走了过去。
鳞甲远比想象中坚硬,一层紧紧附着另一层,找了半天都没有适合下刀的地方。
找了片鳞,晏安聆用刀尖试着撬了几下,鳞甲纹丝不动。
这里动作了半天,穹黔看起来丝毫未受影响,依旧酣睡如常。
晏安聆心下稍微松懈,胆子也跟着大了几分。
她轻手轻脚绕穹黔转了半圈,终于在靠近蛇尾处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里鳞片细小,质地看着也没别处那么坚硬。
晏安聆拿出小刀,对着那处比划了几下,感觉可行,便从怀里掏出瓷瓶做好准备,只等一会能第一时间取到血。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她怎么也没想到,刀尖刺入身体的瞬间,穹黔的反应会那么大。
伴随着一阵惊天彻地的嘶吼,受伤的那处蛇身极具收缩,弓成一个扭曲的弧度,蛇盘也开始松散瓦解向四外周扭曲着摊开。
“当!”瓷瓶碎地,晏安聆飞快转身,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跑!拿出了平生最快速度,却犹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晏安聆竟只用一下就成功使出了先前怎么也练不会的御剑术!没有惊喜的时间,上空舞动的蛇身眼看就要砸落,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她飞快催动咒诀,终于在蛇身朝她砸过来之前险险避过。
一鼓作气冲上半空,暂时脱离危险。
刚想松一口气,却不料在晏安聆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陡然升起一条蛇尾,晏安聆始料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凭空出现的巨大蛇尾蹭了一下,整个人连同飞剑一起被弹飞,朝地面直直坠了下去。
下坠过程中晏安聆紧闭双眼。
不可置信、不甘、不舍……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飞速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留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听到穹黔的叫声,重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御剑飞到后山。
哪成想到了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现在。
来不及多想,重霖一个俯冲飞过去,成功在就要落地前稳稳接住了晏安聆。
之后又几个跳跃,将人带到了远处一块安全的空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晏安聆慢慢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清来救自己的人是谁,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晏安聆双手抓着重霖的衣襟,激动的叫了声:“师父!”重霖嘴唇抖了抖,眸光中带着晏安聆看不懂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扯开她的手,转身回林中收拾残局。
晏安聆缩了缩脖子,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待重霖收拾完穹黔,又使其重新陷入沉睡,已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眼见师父朝自己走来,晏安聆连忙殷勤地迎上去,开口想解释。
“师父,我……”重霖抬手制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