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竖起一根手指。
“正好我在这住几天,得先看那丫头出来后的表现。要是还这么没大没小,不懂事。“
他眯起眼睛。
“你李家的另外三个,我可就不管了,就今天这个事情,在里面待个天也行,下放农村十年劳改,也是正常的。。“
苏明强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一定改!我保证让金花好好孝顺您二老!“
老爷子终究还是看着长孙的面子上,心软了,不想长孙没了媳妇,家不是家,打算调教调教,这不懂事的孙媳妇。
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出来。
面条上卧着金黄的荷包蛋,葱花翠绿,香气瞬间填满了满是狼藉的屋子。
“先吃饭吧。“
老太太把面放在还算干净的茶几上,看了眼孙子额头上的伤,转身去拿毛巾。
老爷子拿起筷子,突然问道。
“明强,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偷了供销社的糖,我是怎么罚你的吗?“
苏明强正要去接奶奶递来的热毛巾,闻言手一抖。
“记、记得您让我在供销社门口站了一天,见人就说'我偷东西了'“
“那时候你是知道羞耻的。“
老爷子搅动着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现在呢?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老太太把热毛巾按在孙子额头上,轻声说。
“先吃饭,趁热吃。“
三人默默地吃着面条,吸溜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老爷子几口扒完面,放下碗筷。
“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公安局。记住,我只给她一次机会。“
苏明强捧着碗的手微微发抖,热汤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他知道爷爷话里的分量。
如果李金花出来后再犯浑,不仅她要回去蹲局子,恐怕她那闹事的爹妈哥哥,真可能被送去农场改造十年。
老太太收拾着碗筷,突然说了句。
“明强啊,人这一辈子,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多了“
苏明强盯着地上那摊已经冷透的红烧排骨汤汁,没有回答。
。
另一边。
苏建国家,此时正是晚饭时间。
夕阳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纱窗,在饭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秀兰用围裙擦着手,将最后一盘凉拌野菜放在桌子中央。
翠绿的野菜上还挂着水珠,旁边是一碗金灿灿的鸡蛋酱,葱花浮在油亮的表面。
“当家的,吃饭了。"
王秀兰轻声唤道,声音像她做的饭菜一样温软。
苏建国放下报纸走进堂屋,目光扫过已经落座的子女们。
老三苏明富立刻站起来拉开主位的椅子,动作比昨天更熟练了些。
这孩子自从获得复读机会后,整个人都透着股精气神。
“爸,您坐。"
苏明富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建国点点头,目光扫过其他人。
大女儿苏玉芬低着头摆筷子,小女儿苏玉珍缩在最远的角落,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老二苏明德虽然坐在那里,眼睛却一直往窗外瞟。
"都吃吧。"
苏建国拿起筷子,夹了一撮野菜蘸满鸡蛋酱。
野菜的清香混合着酱香在口腔里炸开,这是前世瘫痪在床时最怀念的味道。
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响。
王秀兰悄悄观察着丈夫的脸色,给他碗里添了块腌黄瓜。
"大姐,你尝尝这个。"
苏明富突然打破沉默,给苏玉芬夹了筷子野菜。
"妈今早特意去挖的,可新鲜了。"
苏玉芬受宠若惊地抬头,枯黄的脸上挤出个笑容。
"谢谢三弟"
话音未落,她的筷子突然被苏玉珍撞掉在地。
十六岁的少女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玉珍脸色煞白,手指绞着衣角,眼神慌乱地在父亲和地面之间游移。
昨天挨打的记忆还新鲜着,手心的红痕到现在都没消。
苏建国放下筷子,金属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玉珍浑身一抖,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捡起来。"
苏建国的声音很平静。
苏玉珍几乎是扑到地上捡起筷子,膝盖磕在砖地上发出闷响。
她咬着嘴唇把筷子递给母亲,声音带着哭腔。
"妈我再去拿双干净的"
王秀兰刚要起身,苏建国已经递过自己的筷子。
"用我的。"
他的目光扫过小女儿红肿的膝盖。
“坐下吃饭。"
这个细微的宽容让苏玉珍愣在原地,眼泪突然决堤而出。
她死死攥着父亲的筷子,像抓着救命稻草。
"玉芬啊。"
苏建国转向大女儿。
“你刚才想说什么?"
苏玉芬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声音细如蚊呐。
“爹我想想回去了"
"回哪?"
苏建国的筷子停在半空。
“就回家"
苏玉芬的头越来越低。
”孩子他爸一直没来接,我担心两个孩子"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明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苏明德终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连抽泣的苏玉珍都抬起了头。
王秀兰的手轻轻搭在女儿肩上。
"玉芬啊,你才回来三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苏玉芬的声音发颤。
"在住下去,街坊邻居该说闲话了"
苏建国突然把碗重重一放,瓷碗在桌面上转了小半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谁说闲话?"
苏建国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苏建国的女儿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轮得到别人嚼舌根?”
苏玉芬的眼泪砸在桌面上。
“可是孩子"
"孩子怎么了?"
苏建国声音陡然提高。
“那个酒鬼不会照顾孩子?他家除了他,没老人了啊。”
王秀兰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臂。
“当家的"
“我上次去大姐家,大姐不在家。”
苏明富突然插话。
“看见姐夫把两个孩子锁在屋里,自己出去喝酒。小外甥饿得啃桌子角。"
苏玉芬猛地抬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什么?他明明答应我会"
"这就是你非要回去的理由?”
苏建国打断她。
“回去继续挨打?等他哪天喝多了把你打死?”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开饭桌上的平静。
苏玉芬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多年的委屈终于决堤。她捂着脸跑向里屋,却被父亲一把拉住。
“今天把话说清楚。"
苏建国声音低沉。
“你还想不想过?"
苏玉芬僵在原地,瘦弱的身体像风中落叶般发抖。
王秀兰想上前,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
“我我不知道"
苏玉芬的声音支离破碎。
“可是离婚孩子怎么办"
苏建国把女儿按回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拍在桌上。
崭新的十元大团结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明天我陪你去接孩子。"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苏明德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爸!离婚多丢人啊!大姐"
"闭嘴!"
苏建国一声暴喝。。
“你懂什么?看着亲姐挨打很光荣?”
苏明德脸色发白,下意识摸了摸屁股上还没消的皮带痕。
但出乎意料的是,老三苏明富也跟着站了起来。
“爸,我支持大姐离婚。"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很坚定。
“我们学校老师的女儿去年离婚了,现在嫁了个粮站的,过得可好了。"
苏建国惊讶地看了眼三儿子,嘴角微微上扬。
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有主见。
王秀兰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当家的离婚的女人以后"
"以后怎么了?"
苏建国给老伴擦了擦眼泪。
"玉芬才二十八,勤快能干,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苏玉芬呆呆地望着父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从前那个只会说"嫁鸡随鸡"的父亲,现在居然支持她离婚?
“爹"
她声音发颤。
“您真觉得我能"
"能!"
苏建国斩钉截铁。
“明天就去接孩子。他要是一直不改,就离婚,你就带着孩子回来住。东厢房收拾出来,够你们娘仨住。”
王秀兰抹着眼泪起身。
“我我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先吃饭。"
苏建国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蛋放进大女儿碗里。
"都凉了。"
苏明富机灵地给每个人碗里添了勺鸡蛋酱,连苏玉珍都怯生生地给大姐夹了筷子野菜。
苏明德看着这一幕,突然说了句。
"大姐,我认识街道办的李干事,他堂弟在供销社上班,去年丧偶"
饭桌上突然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连苏建国都忍不住摇头,这个老二,倒是会顺杆爬。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王秀兰点亮了煤油灯。
暖黄的光晕里,一家人重新拿起筷子。
野菜的清香混合着鸡蛋酱的淳厚,在这个普通的傍晚,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苏玉芬小口吃着父亲夹给她的菜,突然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轻了几分。
她偷偷看了眼父亲坚毅的侧脸,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