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将纸笔都放下,只叫他说清楚一些。
原来,这名衙役所带领的丈量队正在核对叶氏名下的二百亩沙田,忽然万松堂来了一群人,以私闯私田的名义驱赶他们,扭打间,还将丈量杆都断成了两截。
这丈量杆都是统一制作的,刻着红漆标准尺,如今给叶氏毁了,一时半会儿推进不了丈量土地的工作。
徐巍伸了个懒腰,终于来活了。
叶家这点小伎俩,又是传童谣又是阻挠土地丈量的,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让徐安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带上,大摇大摆地走出衙门:“走,看看热闹去!”
县衙队伍刚到叶氏那片沙田的地头,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吵吵嚷嚷。
走近一看,果然是县衙负责丈量的几个衙役,正被十几个穿着“万松堂”短褂的家丁围在中间,地上还散落着几截断裂的木杆。
为首的一个衙役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气愤地指着对方:“你们……你们凭什么阻挠官府丈量土地?还动手毁坏公物!”
对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双手抱胸,神色倨傲:“官府?哪个官府定的规矩,能随便闯进我们叶家的地界?这沙田是我们叶家花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你们说量就量?”
“这是徐大人下的令!重修黄册,丈量田亩,乃是国法!”衙役争辩道。
“哼!少拿国法吓我?我可不认什么徐大人,只认一个叶老爷!”那管事嗤笑道,“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周围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是附近的农户,见到这阵仗,都缩着脖子,敢怒不敢言。
显然,叶家这是打定主意要硬抗到底了。
徐巍脸上却没什么怒气,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群耀武扬威的叶家家丁,又扫了一眼地上断裂的丈量杆。
他抬脚走了过去。
叶家的管事看到徐巍一行走来,嚣张地拎起手中的棍子,指着徐巍道:“少多管闲事啊,识相的赶紧滚!”
他一旁的衙役和负责丈量的木匠都纷纷行礼:“参见大人。”
管事这才明白,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新县令了,他眼神轻蔑,扯了扯嘴角,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哟,原来是徐大人亲自来了。”
徐巍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指了指地上的断杆:“这杆子,是你们弄断的?”
那管事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谁让他们擅闯我们叶家的地!”
“擅闯?”徐巍笑了,“本官奉旨重修黄册,丈量本县田亩,核查赋税,何时成了擅闯?”
“奉旨?”管事冷笑一声,“谁知道是不是县令大人自己想出来的名目,好趁机捞钱?外面都传遍了,徐大人要加税呢!”
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显然那童谣的影响不小。
“对啊,听说每亩要多收五文钱呢!”
“这地一量,怕是税又要加重了……”
“你们胡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面钻了出来。
“巧儿姑娘?”徐巍略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张巧儿气鼓鼓地站在了徐巍的身前,这么多人的目光注视着,她有些紧张,但仍强逼着自己抬头挺胸,仿佛要用她弱小的身躯替徐巍挡住这一切非议:“你们胡说!大人是好官!”
徐巍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微笑地看着她。
王德发也急忙说:“大人何时说过要加税?这都是谣言!”
“是不是谣言,我们心里清楚!”叶家管事得意洋洋,“不过,今天谁来了都没用!这丈量杆都断了,你们拿什么量?”
他往后让了几步,仿佛一切随他们去的样子,反正工具都没有了。
他身后那十几个家丁个摩拳擦掌,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衙役们虽然人少,但也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气氛剑拔弩张。
徐巍却摆了摆手,示意衙役们稍安勿躁。
他走到那片沙田的边缘,看了看地形,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他转头对徐安说道:“把东西拿来。”
徐安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出几块烧黑的木炭。
徐巍弯下腰,捡起那截被踢断的木杆,在地上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沙地。
“徐大人这是要作画?”叶家管事抱着膀子,出言讥讽,“徐大人莫不是糊涂了?难不成您以为在我叶家的沙田上画一个您的印记,这田就变成您的了?”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
有人小声嘀咕:“这徐大人……不会真是急糊涂了吧?”
张巧儿紧张地看着徐巍。
徐巍深吸一口气,将外界的质疑声抛诸脑后。
还好,老子数学不错,当年为了考公做行测,没少练那些几何题!不然今天真的要让几个刁民给小瞧了!
徐巍将断杆垂直插在沙地上,杆长二尺四寸。阳光下,一截清晰的影子投射出来。
“丈量田亩,靠的不是丈杆,而是天理几何,”徐巍沉声吩咐,“王师爷,请人量一下这木杆的日影长度。”
王德发虽然心里也没底,但还是赶紧应是,叫来一个负责测量的衙役。衙役小心翼翼地量了量,回禀道:“回大人,木杆日影长三尺整。”
徐巍点了点头,又指向那根引起纠纷的边界桩:“再量一下那根界桩的日影长度。”
衙役跑到田埂边,量了量界桩的影子,高声报出:“界桩日影长……九尺!”
叶家管事冷笑一声:“量影长有什么用?能变出亩数不成?难道大人要……‘日影量地’?哈哈哈……”
几个永明县本地的生员也皱起了眉头,他们读过书,知道一些测量之法,从未听过用影子来量地界的。
徐巍并不理会,他用断杆的木炭在沙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三角形示意图。他一边画一边解释:“诸位请看。同一时刻,阳光投射的角度是一样的。这木杆和它的影子,以及那根界桩和它的影子,其实构成了两个相似的三角形。”
他在沙地上写下了一串符号:24/3=x/9。这几个符号鬼画符一般,让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叶家管事指着沙盘上的符号,嘲笑道,“徐大人画的是什么符咒吗?日影量地不成,开始画符量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