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厨房,留下看火的小厮说粥和馒头已经好了,年轻媳妇怀夏再忍不住抱怨道:“谢厨娘,你要这么个人来,不怕她下毒吗?她是魏国人,恨不得吃我们起人的血肉,又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到时候我们中毒是小,害了大王可不得了!”
谢厨娘心中咯噔一下,回头去看世倾。
世倾扫了一眼唆事之人,只见她中等姿色,身穿水红袄、绿裙儿,头上还插着鎏金牡丹花簪,长脸抹了脂粉,在人群中形成众星捧月状,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有靠山的。
她想着眼下若被踩下去,往后再爬起来就难了,遂冷笑道:“我就是发毒誓说不会下毒,想来你们也不会信。但请你们好好想想,我若要下毒,毒从何来?莫说我有没有这个银子去买毒,会不会有人卖给我,就说我如何出得去王府?再有我是嫌大王太宽容,要自寻一条死路?”
怀夏本以为这人到了这地步,一戳一个准,没想到她骨头这么硬,还敢咄咄逼人,越加不肯揭过了,梗着脖子道:“魏国奸细那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给你送毒药来让你谋害大王,这事简直防不胜防,谢厨娘你就不该为了一点绳头小利害人害己。”
世倾见谢厨娘面色难看,这里就谢厨娘对她还存有些微善意,可不能让她下不来台,反驳道:“依你这么说,这事就不只谢厨娘一个人的错了,我是田管家安排来做活的,只有田管家掌家不利,给奸细可乘之机混进起王府与我狼狈为奸,如此我才能下毒。”
“你胡扯!”怀夏气得说不出话,直指着世倾。
“还是说你怪大王处事不周,明知我心存恶意,还把我留在起王府,连累你日子不好过?”
闻言怀夏惊白了脸,这话单只传到二王妃耳朵里就够她受的,说不定还会在婆家抬不起头,不由心生退意,但周围人眼睁睁都看着,一时竟上不去也下不来。
有能力的管事早喝止闹剧,谢厨娘却站在一旁观望,不是可靠之人。世倾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她若任打任骂,长久以往是能消除她们的气,可之后就成了人人可欺凌的可怜虫,反抗则会被说成暴露真面目,还不如一早把刺竖起来,让人不敢轻易沾手,起码欺负她要先掂量一下后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上前一步握住怀夏手指,微微用力往上掰,小声道:“你若有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无用。不要打量我是傻子,我之前虽没来过几回厨房,但你偷懒耍滑的名声我还是听过的,以为打压我就能顺理成章把活推给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怀夏被说中心事,心中又惊又惧,想着不妨先示弱,过后再来捏碎世倾骨头,便用力抽出手指然后抱着谢厨娘胳膊假哭:“谢厨娘你看,她没有一点身为罪人的自觉,还气焰嚣张欺负人!我都没有提干活的事,她就把我一通训斥,明显就是在敲打厨娘您不要给她派活,要把她当个菩萨供着。厨娘若不管,那我只好家去了,省得被人作践!”
谢厨娘内心惴惴不安,她原先和世倾接触,感觉她大方妥帖,现下见她不似从前温顺,暗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起了悔意。
她拍拍怀夏后背,板着脸道:“怀夏是二王妃娘家亲戚,你不要给自己找事,快点给怀夏道歉。”
还真是关系户,若是二王妃近亲,必定不会来厨房受烟熏火寮,想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爱四处炫耀,也只有下面的人才觉得得罪不起。
世倾挺直背脊道:“我做错事已经在接受惩罚,该我做的我绝无二话,你们可以就我偷玉玺这桩事对我进行谴责,但就此认定我会下毒,会这会那,对我折辱驱赶,那大王还做什么考量,你们直接决定就好了。我为自己分辨就要道歉,起国的犯人是不是犯了错就只有等死?”
浑身都是刺,竟让人一时无法下手。
谢厨娘低头去看怀夏,怀夏暗恨世倾牙尖嘴利,奈何自己与二王妃这层亲戚关系太虚,和这混不吝闹起来恐被戳破,往后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便只有忍一时之气,笑着拉世倾的手道:“我与妹妹闹着玩,妹妹气性也太大了,动不动就提大王,我们可没这个胆量。我嘴笨口拙,骂人来回只会那两句,可说不出折辱人的话,妹妹可别听风就是雨,咱们厨房一道干活的还能包容你,外头可没这么好性。”
烧火的小丫头芳儿气哼哼说:“你把怀夏姐姐气哭,还要怀夏姐姐来安慰你,哪里是什么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立了什么大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是就是,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犯人!”
“谢厨娘就不该把人领来,本来我们好好的,她来了还不知道会做什么妖。”
众人七嘴八舌全是数落世倾,世倾只当没听见,事情坏到这个地步,只要她不作死,就无法再坏下去。虽然没有人会和她来往,但以目前情况,她再讨好也不会有人真心与她交好。
惹众怒,谢厨娘担心位置不稳,就算眼馋世倾的手艺也不能护她,道:“好了,都别说了!徐世倾有句话说得对,她做错事自有她的处罚,我们无权去处罚她,但她既然来了厨房,就要遵守厨房的规矩,服从安排。我安排你去把院里那堆柴给劈了,你可服从?”
劈柴素来是男子的活,闹了这通得了这么个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众人想着。
劈柴虽是苦力活,但不用与人配合,也不用担心像洗菜切菜被人抓把灰作弄,世倾很知足,道:“我这就去,只是我从未劈过柴,劈得粗细不均,还请烧火的多担待。”
怀夏见她就这么去了,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冷笑道:“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就会疼得哭爹喊娘,可惜她爹娘谁也不要她。”
世倾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绑在双手掌心,举起斧子时她皱紧眉头,力道拉扯身上本就疼痛的部位愈发痛了,她红着脸、咬着牙挥动手中斧子,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年终回国,天不负他。前人之例可以效仿,只是回魏国恐也会被当做奸细,魏国不能回,起国回不去,普天之下何处可容身?
她一直劈到半上午,时间虽过去很久,但成果没多少,她擦擦汗准备去吃早饭,来到灶台打开锅盖只见到一锅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怀夏倚着门幸灾乐祸说:“吃早饭的时间早过了,你不来,我们只当你不饿。”
世倾看着血迹斑斑的掌心没做声。
“厨房东西都有数,听闻你先前来做吃食都给了银子的,”怀夏眼睛扫过世倾脏破不堪的裙子,略微憔悴的脸蛋,停在她乱蓬蓬什么发饰都没有的头发上,“你如今要填饱肚子,也可以照旧。”
世倾捡起一瓢水喝了,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去劈柴。
“穷鬼!”怀夏翻个白眼,骂骂咧咧走了。
世倾帮母亲管过家,知道厨房吃饭比其他人早,估摸着时辰就放下活,到厨房一看果然都端着碗。
谢厨娘不好意思地咳了下,笑道:“还以为你干活太认真没听到,我正准备去喊你,快坐下吃吧。”
被集体排挤孤立,世倾又怎会不知,她拿了个大碗盛饭夹菜,然后径直出了门,她一个人孤立他们一群人。
余下众人脸色不太好,要是换做一般人,男子都得低头哈腰与众人打好关系,更何况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单就她脖子高高仰起,仿佛未来可期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怀夏用筷子划拉碗里米饭,叹道:“人家原是金枝玉叶,我们这种人看她一眼都是罪过,她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接受不了也是有的,慢慢也就适应了,在她没适应之前,我们多包容也就是了。”
芳儿撇撇嘴道:“什么金枝玉叶,什么天上地下,都是一样的人,她凭什么看不起人?我才不要去包容她,她又不会感恩。”
一旁的婆子接口道:“她跟我们还真不是一样的人,她是我们起国唯一一个奴才,下等人!”
“哈哈哈哈哈哈……”
世倾在屋外静静听着,自嘲地笑笑,吃不了压迫之苦,就要吃讥讽的苦。
下午世倾几次撑不住,但服软的念头才起,立时就被掐灭,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力气是用不完的。
只要肯出力,想要的都会有,带着这个念头,她坚持劈了一天柴,让厨房人无话可说。
府里干活的都是自由身,干完活各自回家,极少数住在府里,如此世倾分到一间屋子和两套旧衣,算是今天唯一令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