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如拉着向晚，走到片场的角落，站定，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正式开拍前，我们还是先来对一遍戏吧。你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可以现在说出来，我们试着一起解决，你觉得呢？”
向晚胡乱地点一点头。
被成如指点，以及，被裴庭树看到表现如此糟糕的自己。
向晚不知道哪一点更让她无法接受，也可能两者兼有。总之，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从现场消失。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防备的，忽然听见成如开口问。
向晚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看着成如，摇了摇头。
成如眯了眯眼，“真的没有？”
看见向晚又坚定地摇头，她缓缓笑了笑：“没有最好。毕竟，你的戏份里，应该和我对手戏最多，我也不希望因为我们之间的一些私人恩怨，连累整个剧组的进度。”
向晚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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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理解吗？”成如抬手，拨弄一下耳边垂下的发饰，漫不经心道：“毕竟，当初是我逼着你不得不从离开，你对我有意见，也很正常。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将这种情绪带到剧组中来。”
头套紧紧地贴住头皮，盛夏的夜晚也依旧酷热难抵，有汗滴顺着头套的边缘慢慢渗出，蛰得人皮肤生疼。
向晚伸出手，随意地擦一把，她努力睁大眼睛，回视成如，说道：“原来你也还记得我。”
“不过，”她顿了顿，“你似乎对我还不了解。我虽然年纪不大，入行时间也不长，但最起码的职业道德还是有一些的。不会挟私报复，更不会像你，将私人的恩怨带入工作之中。”
“……是吗？”
成如盯着向晚，端详半晌，终于笑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希望我们在这部剧中，能够合作愉快。”
担心引来剧组其他工作人员的注意，向晚声音不算大，但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晰：“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使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的赢过你。”
“凭你青涩的演技，还是凭你演的小丫鬟？”成如含笑的声音里隐隐带着轻蔑。
向晚看她一眼，“我不会永远都演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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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气是一件好事，空有志气，那就是一桩笑话了。”
理一理裙摆上繁复的配饰，成如一只手落在向晚肩上，轻轻拍了拍，“与其在这里放大话，不如好好揣摩人物，想一想，你这一条，究竟该怎么拍。”
没等向晚回话，她招手，唤来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小助理，接过助理递来的冰袋，兀自到一旁站定。
向晚憋了一口气，无处发泄，再开机的时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心投入。
从台词到细微表情的拿捏，情感的收放，她都把自己当做是那个一心护主忠心不二的小丫鬟怀瑜，尽力去忽略片场繁杂的环境，自认挑不出什么错处。
一条顺利结束后，向晚第一时间奔去监视器后，验看成果。
执行导演笑着给她让位，“这条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是你表现最好的一条。”
向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忐忑地将目光移向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裴庭树。
“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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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庭树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几分帝王将相的威严，“要是以我的标准，你这一条的表演依旧不合格。”
向晚撇撇嘴，悻悻地垂下头。
以裴庭树的标准，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得到他认可的夸赞。
裴庭树垂着眼，目光轻飘飘落在向晚身上。
刚才那一个瞬间，他看得分明，有一些雀跃又亮晶晶的东西，星星陨落一样，从她眼睛里消失了。像一只前来讨赏却被踢了一脚的小狗，无辜又可怜。
“不过……”裴庭树挪开眼神，慢吞吞说道：“和你前几条相比，这一条进步确实很明显。”
向晚将信将疑，“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你有没有进步，自己不清楚？要是这样，你也不用想着精益演技了，反正对你来说，都没有差别。”
这一通话，落在向晚耳中，她只听到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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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作主张，理解成裴庭树对她的夸奖，至于剩下那一堆夹枪带棒的话语，统统当做是裴庭树不习惯夸人的遮掩。
这样想一想，向晚心里开心许多，没忍住，嘿嘿笑两声。
执行导演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心内骇然，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拍起戏来便六亲不认的裴庭树吗？虽然他仍旧对这小姑娘的表演有不满，但从语气到神态，透露出的熟悉与亲昵，可骗不了人。
他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专心盯着监视器屏幕。
“笑什么笑，”裴庭树没好气，“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过去，没看见场务在叫人吗？”
向晚摸摸鼻尖，小声说了句“那我先去拍戏了”，小跑着走了。
仿佛被打通了什么关节，接下来的拍摄，向晚都无比顺利。
她今日的戏份本来就少，两条都过了后，场务通知她，可以去交妆，之后便可回宾馆休息。
《秋声赋》算一个大剧组，全部工作人员加起来也有百十号人，除去像裴庭树这样的一线大咖，拥有自己独立的房车和化妆师之外，如向晚这样的小配角，下戏后，都要穿过整个布景区，去另一处，找化妆组的老师，留底今日拍摄的戏份内容及妆容细节，以防之后拍摄时出现衔接失衡，跳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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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临走前，特意问剧组里一位小哥要到了一小瓶花露水。
她们今晚拍摄的场地是搭出来的一座宫殿，仿古制式，九曲回廊的，引了不少水，正是夏天，蚊虫最多的时候，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被叮出八九个包，又痒又疼。
往身上抹了一层又一层，向晚走在路上，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招摇的花露水精。
她正低着头赶路，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抬头一看，邵时手里拎了个纸袋子，站在她几步远之外，冲她招手。
向晚站在原地，等邵时走过来，问：“你这是去哪儿了，裴老师呢？”
邵时给她看袋子里的东西，满满一袋的驱蚊贴和风油精，“今晚大裴还有一场夜戏，在等置景，被咬得不轻，让我给全组都买点儿驱蚊的东西回来——你要吗？”
说着，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驱蚊贴，塞进向晚手里，“你呢？”
向晚低下头，手心里躺着一剂画着卡通蝴蝶的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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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这只蝴蝶也放进了她的心里，扑腾着翅膀，鼓动着她。
向晚抬头，眨一眨眼，用尽全身力气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那个……如果我去片场，观摩裴老师拍摄，会打扰吗？”
“当然不会。”邵时笑出一口白牙，“你要来吗？可以现在和我一起过去。”
向晚指一指身上的戏服。
邵时恍然，“对，我忘了，你要去交妆是吧？那我告诉你等会儿我们拍摄的地点，你结束以后直接过来找我们吧。”
等向晚结束，赶到邵时告诉她的拍摄地时，远远就看见四周围了一圈黑色幕布。
她钻过去，被守在进出口的工作人员拦下。
“我也是剧组的演员，过来看一下拍摄，让我进去吧。”
安保怀疑地上下打量向晚，“你也是演员？这一场拍摄已经开始了，不缺群演，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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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惯明星的粉丝或者附近讨活的群演找各种借口，妄图混进拍摄场地，要不是看面前的小姑娘长得还算不错，早就上手推搡了。
向晚哭笑不得：“我不是群演，我真的是剧组里的演员，您放心让我进去吧。我可以进去找裴老师的助理替我证明。”
“什么助理不助理，跟你说了，已经开始拍摄，导演特意叮嘱过，拍摄现场不许放闲人进去。你赶紧走吧，别杵在这里。”
安保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向晚让开。
向晚无奈，只好先退到一边。
正发愁间，背包里手机轻轻震动一下。
是邵时给她发的微信，询问她现在人在何处，还过不过来。
这一条微信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向晚忙不迭向他求援。
简单告诉他现在的情况，邵时在微信上说，要她不要着急，他马上过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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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安保程度好高啊。”
好不容易跟着邵时进来，向晚忍不住感慨。同样是在拍摄，她与成如那一组，似乎只是简单清场，远没有这里戒备森严。
邵时笑了笑，随手给她指了几处，“那里，还有那个……看到了吗？都是偷拍。”
“……好夸张。”
向晚顺着看过去，果真在邵时手指的地方，看见不少人影。尤其，黑色幕布围挡之外，一棵两人合抱的树上，枝桠黑影中，隐约能看见一个扛着相机的人。
邵时很是见怪不怪，“除了粉丝，还有些代拍和狗仔，都希望拍着点儿边边角角，好拿到网络上炒作一轮。”
向晚好奇，“能防住吗？”
“勉强吧。”邵时摇头，“方导已经让制片去想办法解决，解决方法没出来前，只能加强人工巡逻了。所以刚才安保的态度和口气如果不太好，你也别在意。”
“不会，不会的。”向晚很不好意思，“安保说，拍摄开始后这里是禁止出入。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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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落后邵时两步，邵时停下来等她，听见她的话，权衡两秒，说：“其实，是大裴让我给你发消息的，他担心你被拦在外面进不来，拍摄前特意叮嘱我去接你。”
“啊……”
不远处，已经能看见高高架起的摄影机，地上铺设的轨道，高亮度的布景灯，以及，被围在一从剧组工作人员中，穿着戏服的几位演员。
四周都被围住，空气黏稠得仿佛透不进一丝风，温度不断在飙升。
向晚无所适从地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回应邵时，说什么都觉得有些不对，背心里泛起一阵密密的汗。
好在，邵时似乎并不在乎向晚的寡言，他朝片场望了望，低头对她说：“你去方导那边等一等大裴吧，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带你过去了。”
给她指出方导所在的摄影棚，邵时挥一挥手，匆匆走了。
向晚以前曾听过方导的名字，知道这位导演脾气古怪，对演员、对镜头要求颇高，尤其不喜欢在拍摄过程中被人打扰。
当下，也不敢真的冒然凑去他眼前，唯恐犯了他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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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远远地站在离方导的影棚几米远处，凑到另一处监视器旁，自监视器里，看片场内的拍摄。
这一段内容，似乎是裴庭树饰演的帝王一长段独白。
监视器完美地捕捉到他脸上每一处细节，昏昏的光线下，连他眼下微微抽动的抽搐都看得分明。
他冷静孤寂地坐在高位，表情语气都平静克制，却能让人感受到隐藏其下的，一位处处被掣肘的帝王的不甘与癫狂。
向晚被裴庭树举重若轻的表演震得呆在原地，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碰。
她惊得转头，对上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你喝水吗？”
一边说着，一边将刚才碰到她的，一瓶结满水雾的冰水递过来。
向晚犹豫着接过矿泉水瓶，“谢谢。你是？”
“我是颜子良，你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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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看过你演的戏。”
向晚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终于将眼前这位浓眉大眼，长相周正的青年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
颜子良笑得更开心，“你也是演员吧？我之前在人堆里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长相和气质，不做演员简直太浪费了。对了，你也是我们剧组的演员吗？”
“是，谢谢。我叫向晚。”
向晚有些受用不了对方的自来熟与热情，“您有什么事吗？”
颜子良揉一揉后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我实在被蚊子咬得有点儿受不了了，你身上是不是有花露水，能借我用一用吗？”
“有的，你稍等一下。”
向晚反应过来，忙不迭从背后背着的小包里掏出顺来的花露水，递给他。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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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良接过，如释重负一般，往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洒上，问向晚：“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我们组今天的通告单，好像没有你啊？”
向晚有些难为情，“这是我第一次拍电视，没什么经验，所以我过来观摩一下，看裴老师……大家是怎么拍摄，怎么表演的。”
“哦，偷师来了。”颜子良朝她挤挤眼，“没关系，别紧张。拍两天，你就知道该怎么演了，要是实在觉得难，你也可以来问裴老师，别看他平时老板着个脸，其实后辈问他关于表演的问题，他都很乐意教的。”
“就是，你要做好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备。”颜子良露出个不堪回首的表情。
向晚忍不住被逗笑。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自向晚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