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过去，裴庭树手里提一个小纸盒，匆匆从蛋糕店出来，快步上了车。
车门合拢时，带起来的风卷进来一片粉白的花瓣，打几个旋儿，落在中控台上。
向晚微微俯身，捻起那片花瓣，放在掌心把玩。
“给你。”裴庭树把纸盒递给她，重新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向晚慌忙将手心里的花瓣扔进膝盖上搁着的装有药膏的塑料袋中，两手伸过去，自他手中捧过盒子，“谢谢您。”
白色烫银的硬卡纸，左上角印着花体的英文logo。
打开来，里面是一片抹茶千层。
高强度集训间隙，向晚也曾与曲秋笙几人一起闲聊，谈及能放肆饮食后最想吃的东西，曲秋笙用极为意难平的口吻，谈起过这个蛋糕店，还有它家的招牌抹茶千层。
她抿着唇笑了笑，从纸盒里找到叉子，轻轻剐一角，送进嘴里。
极致浓郁的抹茶香气自舌尖扩散，绵密的鲜奶油与可丽饼充分结合，并不过分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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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开心了？”
车在红灯前缓缓刹住，裴庭树抬眼瞧她一眼。
向晚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还是点点头，想一想，将蛋糕盒托在腿上，空着的手去找另一支叉子，“您要尝一尝吗？”
裴庭树摇头，干脆拒绝，“我又不是小孩儿，还吃这种东西。”
向晚动作一瞬凝滞，手慢慢地收回来，“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有吃甜品的权利，大人就不能吃蛋糕吗？”
她无故失落的语气，听得裴庭树又忍不住想笑，“当然能，你吃吧。”
向晚又送一勺进嘴里，这一回，她细细品尝，嚼出味来：这蛋糕，也不过如此，并不特别惊艳。
裴庭树开着车，余光里看见向晚慢慢地缺了一角的蛋糕放回纸盒，用过的小叉子用纸巾包好，一同放进去，原样装好。
他侧头，问：“怎么不吃了，不喜欢？”
刚才还吃得正开心，扬言要放纵一回，怎么一转眼，又不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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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指腹摩梭着蛋糕盒上烫银的花纹，摇了摇头，“喜欢啊……”
“那怎么不吃了？”
裴庭树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也许是她的存在多少冲淡一些他阴郁颓败的心情，也许是她笑起来时确乎很有感染力，总之，他并不排斥与她这样漫无目的的对话。
低低叹一口气，向晚说：“热量太高啦，我们每两周都要测一次身体数据，如果有波动，体重体脂偏高，后果很严重！本来我脚伤了，这几天都动不了，要是饮食上还不注意……”
“好可惜，”她拍拍蛋糕纸盒，“早该想到的，买回来只能吃一点点，感觉好浪费。”
很认真地惋惜口吻。
裴庭树知道，许多女明星，为了上镜时好看，对饮食和运动都有严苛的要求，几乎全部锻炼出一颗小鸟胃。
就连他工作室签下的几位女艺人，也是如此。
在镜头前讨饭吃的人，为了镜头作出些克制与牺牲，再正常不过，是基本的职业素养，不值当褒扬或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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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他抬眼，将向晚懊悔又不舍的表情看得分明。
小姑娘比之第一次见面，肉眼可见的清减不少，一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也就是靠着年轻，还有胶原蛋白撑着，还能显出几分洋溢的灵动来，不至于瘦得太难看。
“不觉得辛苦吗？”
“怎么会！”向晚笑得眼睛弯起来，像两枚卧在树梢的月牙儿，“虽然训练的时候挺累的，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而且我们也不是一直在训练，偶尔妍姐会放我们休息半天。”
裴庭树顺着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聊：“那你休息的时候干什么？”
“去舞蹈房练功，或者，在宿舍里复习吧。”
向晚很有些羞赧，“我之前没跳过舞，基本功太差，手脚不协调，只能私下自己多练习了。而且……”
扭过头，向晚看着裴庭树线条流畅的侧脸，他正专心开着车，眼睛专注地望着前方，察觉到她的停顿，抽空瞥她一眼。
她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了笑，“我有想过，我的学籍现在还是保留在原先的学院，但我想试着参加艺考，试一试能不能考上本地的影视学院。毕竟，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女团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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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她之前从没跟别人说起过，怕万一做不到，徒惹人笑话。
但，路旁亮起的路灯在人身上投下明灭的流光，车内令人安心的气息，温柔旷远的音乐，身边坐着的人是裴庭树。
不知道是哪一点，抑或是这所有构成了一种氛围，鼓励着她说出来。
裴庭树轻笑一声：“还不算糊涂。”
“您昨天还说，我只能吃青春饭。”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向晚鼓着勇气，轻声说。
裴庭树惊讶地看她一眼，小姑娘垂着头，也不看他，一双手紧紧绞着膝盖上蛋糕盒的绸带。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说过的。”向晚抬头瞥他一眼，又扭回去，“您说，‘如果你想要在这一行，多吃两年青春饭’。”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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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还挺清楚。
裴庭树被她的认真莫名逗得又笑一声，才正色道：“我说错了吗？你签约的公司是成娱，你知道成娱什么背景地位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娱乐公司，既没有能够投资制片开剧的能力，也显见地没有这方面人脉，今时今日，还在一门心思地培育偶像团体，肉眼可见地没有发展前景。
“好在你脑子还算清楚，拎得清形势，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裴庭树打转向灯，专心看左侧干道车流，待到车及时会入，才扭头看向晚一眼，挑眉道：“怎么，你还想让我给你道歉不成？”
“我没有那个意思。”
向晚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她告诉裴庭树，是希望他能知道，她不是为了图一时新鲜，或是被娱乐圈的纸醉金迷迷惑才想要出道，她也不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她能够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希望他能平等地将她当作一个成年人来看待吧。
话说到这里，裴庭树倒的确想起一件，他要向她道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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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向晚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裴庭树有什么需要给她道歉的。
裴庭树内心纠结半晌，终于还是说：“因为我和成如的某些原因，导致你丢掉了原本的工作……我不知道你签约出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我还是很歉疚。”
“啊……”向晚恍然的口气，“原来你知道了。”
“偶然听到过。”
成如签入他工作室后，重组过一次团队，原先的团队，从助理到执行经纪，乃至公关或摄影团队，全部换成了新人。
照理说来，自有工作室其他工作人员与成如对接负责，他虽然签约了成如，但这些事是不会过问的。
是有一次，他去工作室时，偶然听到两个员工私下在讨论成如，其中一位，便谈及成如新合作一家摄影工作室，要求竟然是对方需得开除团队里一位员工，不知那位员工如何得罪了成如。
两位员工出来时，与裴庭树撞了个正着，知道他一向不喜欢有员工私自议论艺人，正惊慌得要跑回座位，被他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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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当日那一个小插曲，竟还有这样的后续。
但木已成舟，且成如又是工作室新签约的重点培养艺人，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再去指责她。
饶是早有认知，但亲耳听到一件对自己影响深刻的事，在别人那里不过是“一点儿小事”，向晚仍旧有几分心绪难平。
“所以，您才那么照顾我？”
让助理来送药，开车送她回酒店，给她买蛋糕，不过都是出于，觉得自己不小心扰乱别人生活的愧疚之下的一种补偿。
裴庭树没有否认。
在彩排现场看到向晚，知道她竟然以偶像艺人的身份签约经纪公司并出道，多少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也有点儿可惜。
一是觉得，以她的资质，做一个爱豆太过可惜；二是，如果没有他钦点她作为群演出镜，又出言惹怒成如，或许她不必丢掉一份工作，以后的人生会有不同的境遇也未可知，终归，娱乐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艺人更不是只有光鲜的职业，好好一个小姑娘，没必要非往这个染缸里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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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他对她多少有一些照拂的意思。
细细吸一口气，向晚勉强笑了笑：“您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感到愧疚，更没有必要额外照顾我。签约出道做艺人，是我自己慎重考虑之后做的决定，和其他人或者事没有关系。”
“如果是因为我丢掉了在的工作，那跟您也没什么关系，该向我道歉的是成如。我想，您恐怕代表不了她。”
车已行至酒店附近，四周是熟悉的街道。
担心被蹲守的狗仔拍到，向晚轻声说：“您就在这儿把我放下来吧，谢谢。”
裴庭树依言，将车停靠在路边，看向晚对着后视镜戴好口罩，拎着塑料袋与未吃完的蛋糕下了车。
他一只手掌着方向盘，不由想起向晚最后那个有些受伤的眼神。
左手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他忙降下来。
向晚站在车窗外，看见他，鞠一个躬，说：“裴老师，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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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不管是您看不上的女团偶像，还是您觉得我暂时做不到的优秀演员，我都不会放弃努力，我会紧紧抓住每一次来到身边的机会。”
晚风将她的声音吹得破碎，和着空气里的草木香一同飘进车窗，“如果，如果我真的取得了令人认可的成绩，有超越成如的成就，您能不能答应我，让成如向我道歉，并且，同她解约？”
初出茅庐不知道地厚天高的小丫头片子，口气倒是不小。
裴庭树听得直想笑。
一个连演戏门槛都没摸着的小菜鸟，一个显见毫无运作能力的娱乐公司，怎么拼得过已然跻身一线女星行列的成如。
然而，对上成如那双寒星似的熠熠闪光的眼睛，裴庭树想反驳的念头被浇灭了。
算了，以后的日子里，她受到的打击不会少，何苦多自己一个呢？
裴庭树点点头，“那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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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会的！”
向晚斗志昂扬。
她笑了笑，颊边的酒窝又冒出来，“今天谢谢您，路上小心。”
裴庭树随意点点头，摆摆手，升起车窗。
路灯下，向晚仍站在那儿，她身后是一墙开得繁茂恣肆的蔷薇。
他的手搭在操纵杆上，余光里，看见副驾驶座位上，沾了一片花瓣。
应当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裴庭树笑一下，闪了闪车灯，起步，慢慢汇入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