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芸是哭着回去的，阿瑶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她们母女二人，曹芸心中有气要找个人撒，大夫人刚夺了权想找个人练练手。阖府上下，也只有她曹阿瑶合适。
她一没靠山，二不得父亲宠爱，曹芸身上的冬衣又是她出面请银剪刀搞定的。春游虽然是曹彰他们搞起来的，可她，也出了一点力。
果然，她前脚刚迈进竹林苑大门，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大夫人身边的婆子就带着一群人过来了，“二小姐，大夫人请您去翠雪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洛阳摆明了嫌弃曹芸，阿瑶正想找个时机再给她介绍一个去处，一个比丞相府还要难挨千百倍的地方。
她刚踏进翠雪阁院门，就看见地上躺着七零八落的碎布料子。白底红梅的，不正是曹芸身上那件云锦。阿瑶叹气，唉，可惜了这上好的材质。早知将曹芸送入丞相府这法子行不通，也没必要送她云锦，还眼巴巴地去求李洛阳。
阿瑶踩着碎布料子上前，到房门口，又叹了一口气。还不如直接送给李洛阳好呢，至少他那双手，只提剑杀人，不拿剪刀碎衣。
“曹阿瑶，你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忍了个把月，终于夺回曹府掌家之权，刚刚又发落了姜映莲那个贱女人，正是春风得意。见宝贝女儿回来后一句话不说，拿着剪刀就开始剪身上衣服，就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怎么回事？阿瑶也想知道。到底李洛阳同曹芸说了什么话，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哭着跑走。
“实不相瞒，母亲，女儿也想知道。”阿瑶扑通跪在地上，“女儿见丞相爷来了，第一时间告知大姐姐。大姐姐迫不及待，跑到丞相爷面前。女儿身体不好，追不上大姐姐。等女儿千辛万苦赶过去，大姐姐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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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哭诉，一边说一边抽泣，瘦弱的肩膀跟着一颤一颤。
她说的是实情，曹芸无力反驳，大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可人都叫过来了，不耍点威风也太浪费了。
“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不是喜欢李府那个三公子，母亲替你打听了，尚未娶妻，人品不错。虽说家世差了点，可毕竟是丞相的义弟，你嫁过去也不算吃亏。”
阿瑶磕头谢恩，“劳烦母亲替女儿操劳。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芸没好脸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小姐就烦你这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样。明明是穷乡僻壤长大的野丫头，非要学京城名门闺秀。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难受。”
人家非要做个蠢丫头，你也没办法拦着。在李洛阳那里吃了亏，阿瑶本就心情不好，出门一趟，又惊又吓，还没来得及躺着，就被你们二人叫过来挨骂。阿瑶心里不爽，索性变本加厉。
“元宵节时女儿远远地看见皇上身边的芳贵人，哦，不，短短两三个月，人家就要是芳妃娘娘了。女儿听说那芳妃娘娘是因为年轻貌美，善解人意得皇上恩宠，这才宠渥不衰，连带着她娘家兄弟父母都跟着升官发财。女儿觉得大姐姐比那芳妃娘娘还要貌美，更会善解人意。若是入了宫，定能抓住皇上的心。到时候不只是彬弟弟，恐怕咱们整个曹府，都要沾大姐姐的光。”
溜须拍马，曹阿瑶最擅长。虽然昧着良心夸赞曹芸多少有点恶心，可看大夫人神情，显然有效。
大夫人膝下只有曹芸和曹彬两个孩子，比起让曹芸嫁得好，她更想要曹彬有个好前程。可娘家已经没落，夫家正在没落，她实在是无计可施。曹阿瑶说的对，若是芸儿入宫为妃，假以时日为后，到时候，不仅曹家，彬儿……
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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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曹芸当然不愿意。听人说，皇上年迈，六十有余，龙体衰颓，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若她入宫，岂不是要在那深宫里守活寡。她盯着阿瑶，拿眼睛剜她，恶狠狠地问，“既然这样好，那你怎么不去参加选秀。”
阿瑶一点也不担心，这样的好事，曹府所有人轮个遍，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大夫人多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她这个庶出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压她们一头，受她们跪拜。
让如花似玉的女儿入宫，大夫人也于心不忍。可阿瑶毕竟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彬儿的亲姐姐，她实在是不放心。更何况，她养在江南多年，即便是入宫了，混了个妃嫔地位，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会是曹家这群人，更别提彬儿了。
曹芸见母亲犹豫，急了，“母亲，你该不会相信曹阿瑶这个贱丫头的话吧？！”
阿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平日里大夫人和曹芸同枝连气，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夫人为了儿子要送女儿入宫，曹芸念着李洛阳不肯入宫伺候老皇帝。唉，就让你们母女先吵吵吧。
本姑娘累了，要回竹林苑，补觉去。
她起身行礼，规规矩矩地迈着小碎步，“家里的情况，母亲定比女儿清楚。还请母亲考虑考虑，女儿先行告退。”
她故意扭着腰肢，由宝宁扶着，一步一招摇，走出翠雪阁。身后传来曹芸的谩骂声和大夫人低低的劝慰声。
出了翠雪阁，阿瑶站在太阳底下伸懒腰。哎呀，心情舒畅，“宝宁，还有豆沙包吗？”提到豆沙包，又想到李洛阳那个挨千刀的。阿瑶决定最近这段时间，老老实实躲在竹林苑里，哪也不去，不看李洛阳，也不去想他。
他不是喜欢曹筝，就让他喜欢好了。一个前朝余孽，看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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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赌气回竹林苑，在门口看见曹彰。想必是因为莲姨娘的事，曹彰估计也是没法子。当年母亲在曹府受苦受难备受欺凌的遭遇，阿瑶不知道莲姨娘有没有份。可上次莲姨娘将母亲的首饰送还给她，想必当年两人关系很好。
江南沈府，家大业大。女儿虽然嫁了个不如意的女婿，嫁妆也还是十分丰富。那时候曹家老夫人还在，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外祖怕母亲在曹家受欺负，特意备了连城嫁妆。阿瑶想，母亲爱美，应该有很多镯子簪子步摇，送给莲姨娘，是把她当做可心人。
她之前就想同莲姨娘联手，没想到莲姨娘是个绣花枕头。当年事不管如何，曹彰是无辜的。她不忍看曹彰受苦，“彰弟弟可是为姨娘来的？”
曹彰点头，“娘亲无辜受累，被人冤枉，曹彰无法忍受，特来请二姐姐帮忙。”
阿瑶刚回府，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见曹彰面上神情，不免感慨。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一个人，被逼到这份上，实在是可悲可叹。在沈家的时候，她就知道京城这些高门显贵们的日子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如今身在其中，看透龌龊勾心，才体会到真的不好过。
“莲姨娘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被大夫人如此责罚。”她不是不帮，只是她得弄明白，想清楚，权衡利弊，再寻个没有纰漏的法子。
“我也是回府后听娘亲房中伺候的丫鬟说的，我们早上刚出门，大夫人就拿了府里的账簿去父亲面前，告娘亲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说什么娘亲故意克扣她的伙食，还偷拿府里银子去接济娘家舅舅。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娘亲同舅舅，不清不白……”曹彰没再说下去。
阿瑶理解，哪有人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娘亲的不是，更何况是关系到贞操清白之事。父亲虽经常在外沾花惹草，却不能容忍府中女子做出半点有辱清白之事。大夫人就是抓住了他这个命脉，故意扯到娘家舅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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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姨娘现下如何？”阿瑶担心又像上次那样，锁在柴房里，不给吃不给喝。莲姨娘弱柳扶风的身子，哪经得住这样折腾。
“在房里休息。”素日里，也只有二姐姐对自己好。如今娘受辱，父亲又不愿见他。他在府里十多年，不受重视，整日读书写字，无人能说说话。曹彰过来求她帮忙，其实大部分缘由还是想找个说话的人。
阿瑶想，父亲这次还算是有良心的，只让莲姨娘回房反省。可又觉得不对，娘家舅舅？？她突然明了。若莲姨娘真与娘家兄弟有染，那曹彰，很可能……她不敢想，怪不得父亲严令不准声张。
宝宁端来了热腾腾的豆沙包，阿瑶让曹彰也尝尝。从晌午折腾到现在，大家都没来得及吃口热饭。
曹彰看着豆沙包，想起前些天丞相府送来的几个，还在房中搁着。他不喜欢点心包子这类吃食，又因是李洛阳送过来的，更是食不下咽，有些已经开始发霉。
“彰儿你先不要担心，莲姨娘现在呆在绿荷院，不愁吃穿，也未挨饿受冻，想必父亲心中有数。你且回去读书，我估计再过几日就没事了。”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一般人家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深究。阿瑶清楚父亲的性格，这么多年，他在朝中为官，最擅长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彰想也对，父亲这次虽然狠狠地骂了娘几句，又重新让大夫人管理家事。他其实挺认同的，娘毕竟是唱戏出身，咬文识字和买卖记账，确实没有大夫人得心应手。他接过宝宁递来的豆沙包，“二姐姐为何总是喜欢吃豆沙包？”
阿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是喜欢吃豆沙包，特别喜欢里面软软糯糯的红豆沙，可这也是母亲在世时的事情。自母亲去世后，有几次她也吵着要吃，府里人都做不出母亲的味道。她呢一看见豆沙包就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就忍不住流眼泪，两只大眼睛肿得像核桃。外祖看了心疼，下令不许再做豆沙包，也不能提。后来，她就渐渐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