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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焕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而且是那种濒死前因为极度渴望温暖和食物而产生的、极其逼真的、带着罗宋汤香味儿的幻觉。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又眨了眨，眼前那个穿着合身羽绒服（怎么看怎么像他之前给杜若那件的升级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罗宋汤、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神色的安雅，依旧清晰地存在着。
甚至连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酸甜浓郁的、混合着牛肉和蔬菜香气的味道，都那么真实，直往他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里钻。
“掐我一下……”他下意识地对着安雅伸出手，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嘶……不用了，真疼……看来不是幻觉。”
安雅看着他这副活宝样子，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她将碗递到他嘴边，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幻觉也得先填饱肚子。张嘴。”
林昭焕老脸一红。他好歹也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癸丑老师”，现在却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被人喂饭……不对，是喂汤。但这罗宋汤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他那抗议了半天的肚子也实在顶不住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厚着脸皮张开嘴。
温热浓郁的汤汁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也带来了一股暖融融的能量。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口感，甚至比上次在小馆里喝到的更加醇厚，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好喝……”他由衷地赞叹，感觉自己冻僵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复苏了，“比上次的还好喝……你放了什么秘方？”
安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动作轻柔而专注。
林昭焕一边享受着这“病号特供”服务，一边贪婪地打量着安雅。她看起来非常疲惫，眼下的青黑比之前更重了，嘴唇也有些干裂，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极其艰难的搏斗或消耗。但她的精神状态似乎还好，至少……还活着，还能端着碗罗宋汤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一碗汤很快见底，林昭焕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三分。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但更急于知道答案。
“安雅，”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馆……还有地下的封印……怎么样了？”
安雅放下空碗，沉默了片刻。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长长的、微微颤抖的阴影。
“那天……你走之后，”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他们’的攻击非常猛烈。那个反向汲取法阵，不仅在抽取你的气息，也在……吞噬我的力量，试图强行撕开封印。”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惊心动魄。
“我依靠‘霜月铃’（她晃了晃手腕上系着的一个小巧玲珑、但此刻光泽黯淡的银色铃铛，正是之前她用来抵御攻击的那个）和祖先留下的血脉力量，勉强支撑着小馆的防御结界。但是，我知道，那撑不了太久。”
“霜月铃……”林昭焕默念着这个名字，看来这就是她家族传承的关键法器之一，或许和昆石提到的“霜心锁”有什么关联？
“我必须想办法切断他们对你气息的汲取，否则我们都会被耗死在那里。”安雅继续说道，语气平静，但林昭焕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林昭焕的心提了起来。
安雅抬起头，看向他，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混杂着痛苦、决绝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暂时……‘喂饱’了它。”
“喂饱？喂饱谁？！”林昭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是说……地下的那个东西？！你……你主动向它献祭了？！”
“不是献祭！”安雅立刻否认，但语气却有些微妙，“我只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引导了一部分‘霜月铃’和我的血脉之力，暂时满足了它因为被法阵引动而产生的‘饥饿感’，让它暂时平静下来。同时，也利用这股力量的爆发，暂时干扰和切断了那个反向汲取法阵的连接。”
林昭焕听得心惊肉跳。虽然安雅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主动去“喂”那个被层层封印的恐怖存在？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而且，她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一部分力量”那么简单吧？
他注意到，安雅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而她之前右手虎口那个淡红色的印记，此刻似乎变得更加鲜红，如同烙印一般。
“你受伤了！”林昭焕脱口而出。
安雅下意识地缩回手，用袖子盖住手腕，摇了摇头：“小伤，不碍事。重要的是，我成功切断了法阵，让地下的东西暂时安分了。小馆的结界……也暂时稳定住了。”
“暂时？”林昭焕抓住了关键词。
“嗯，”安雅的眼神黯淡下来，“我能感觉到，封印的核心并没有被真正破坏，但……经过这次冲击，它变得更加脆弱了。而且，我能拖延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法阵失效，或者……地下的东西会再次躁动起来。”
林昭焕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安雅只是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换来了暂时的喘息之机。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林昭焕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这里离小馆很远了吧？”
安雅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闪烁，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们守护者一族，与这片土地、与那个封印……有着特殊的感应。我能大致感觉到……你的方位。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林昭焕胸口：“你戴着的这个……昆石大爷给你的‘玛瑙之泪’，它和我们家族的信物，以及‘霜月铃’，都能产生微弱的共鸣。我就是顺着这丝感应找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林昭焕恍然大悟，但心里总觉得安雅似乎隐瞒了些什么。她找到他的过程，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节的时候。
“那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林昭焕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惨状。
“你当时……很糟糕。”安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浑身是伤，冻得像块冰坨子，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要不是你胸口还有点微弱的热量护着心脉，我真以为……”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把你带到这个山洞——这是以前我阿爸（她没有用‘爹’，而是用了更具地方特色的‘阿爸’）打猎时偶尔歇脚的地方，还算隐蔽安全。给你处理了伤口，喂了些草药……幸好，你底子好，总算挺过来了。”
林昭焕听着安雅平静的叙述，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不仅独自扛下了难以想象的重担，还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冒着巨大的风险出来寻找和救助他……
“安雅……谢谢你。”他由衷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安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我们现在……算是难友了吧？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倒是你……你怎么会伤成这样？你遇到了什么？”
轮到林昭焕讲述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离开小馆后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从遇到昆石老人，得知“库塔”的存在；到遭遇“雪影”的追杀，老猎人舍命断后；再到遇到杜若这个“移动麻烦制造机”，发现了“库塔之眼”和“赤塔光明贸易公司”的线索；最后，遭遇那个强大的“环卫工”，在绝境中引爆能量混乱、撒“熊粪粉”侥幸逃脱……
他讲得尽量客观，但其中的惊险和悲壮，还是让安雅听得脸色发白，时而担忧，时而愤怒，时而悲伤。
当听到昆石老人为了掩护他们而牺牲时，安雅的眼圈也红了，低声用一种林昭焕听不懂的语言（或许是鄂伦春语？）呢喃了几句，像是在为逝者祈祷。
“昆石大爷……是个真正的勇士。”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敬意，“这片山林会记住他的。”
当听到杜若带着资料向南逃走时，安雅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一个人……能安全离开吗？那些资料……真的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安全离开，但我知道，那些资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弄清楚敌人身份和目的的线索。”林昭焕沉声道，“‘赤塔光明贸易公司’，还有那个神秘的徽记……我总觉得，他们和商业街的邪阵，甚至和更早时期对封印的觊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自己从资料中看到的信息，包括那封米哈伊尔写给安娜的信，都告诉了安雅。
安雅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当听到“安娜”和“米哈伊尔”的名字，以及“库塔之眼”的来历时，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喃喃道，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还有一种……宿命般的无奈，“米哈伊尔叔叔……他终究还是……”
“米哈伊尔叔叔？”林昭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谓。
安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嗯。安娜……是我的奶奶。米哈伊尔，是我奶奶的堂兄。他们都是上一代的守护者。只是……米哈伊尔叔叔他……无法接受这份宿命，他觉得我们家族被诅咒了，一心想找到彻底解除封印或者……掌控地火力量的方法。”
“所以他制作了‘库塔之眼’？”
“是的。”安雅叹了口气，“他以为可以利用那些冰冷的怪物来对抗‘光明’的人，甚至反过来控制地火……但他太天真了。‘库塔’是混乱和毁灭的化身，根本无法被掌控。而‘光明’的人……他们对地火的了解和贪婪，远超他的想象。他最终……玩火自焚了。”
安雅的声音低沉而悲伤：“奶奶一直以为他死在了外地，没想到……他还留下了‘库塔之眼’这个祸害，甚至……可能和‘光明’的人有过接触……”
林昭焕沉默了。安雅家族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曲折和悲情。背叛、牺牲、诅咒、抗争……一代又一代，仿佛一个无解的循环。
“那……‘光明’的人，到底是谁？”林昭焕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执着于地火之心？”
安雅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恐惧：“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来历。奶奶只是警告过我，他们是一个极其古老、极其隐秘的组织，信奉某种……崇拜‘毁灭与重生’的黑暗力量。他们认为地火之心是‘圣火’，是净化旧世界、开启新纪元的钥匙。为了得到它，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净化旧世界，开启新纪元？”林昭焕皱起了眉头，“这帮人……是邪教吧？”
“或许吧。”安雅苦笑，“但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是在执行‘神圣的使命’。而且，他们的势力……非常庞大。从米哈伊尔叔叔那个年代，甚至更早，他们就一直在暗中渗透、布局。这次商业街的开发，还有那个‘环卫工’……恐怕都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林昭焕感到一阵寒意。一个历史悠久、势力庞大、信仰狂热、还不择手段的邪教组织……这对手，可比单纯的冰鬼难缠多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山洞里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风声。
之前的紧张、疑问、悲伤、愤怒……在坦诚的交流之后，似乎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共患难的默契。
林昭焕看着眼前这个独自背负着沉重宿命、却依旧坚韧温柔的姑娘，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安雅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她抬起头，迎上林昭焕的目光，浅褐色的眼眸在火光下如同温暖的琥珀。
“林昭焕，”她轻声说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也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虽然他是被她救的）
“说什么傻话呢。”林昭焕咧嘴一笑，虽然扯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吸气，但笑容却很真诚，“我们现在是‘熊粪蛋’难友了，当然得互相扶持。再说了，没有你这碗罗宋汤，我估计已经冻成冰棍儿，等着被库塔当夜宵了。”
他的玩笑话让安雅紧绷的脸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如同雪后初晴般明媚的笑容。虽然短暂，却让整个简陋的山洞都仿佛亮堂了起来。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安雅问道，笑容敛去，眼神再次变得认真。
林昭焕沉默了一下，感受着体内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恢复的真气，以及胸口“玛瑙之泪”带来的温润暖意。
逃避不是办法。敌人步步紧逼，安雅和小馆的危机也并未解除。杜若那边虽然带着资料跑了，但一个女孩子在荒山野岭里，同样危险重重。
他必须做点什么。
“养伤。”他看着安雅，缓缓说道，“先尽快把伤养好。然后……”
他的目光投向山洞外那片漆黑的、危机四伏的雪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然后，该轮到我们……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