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不是熬夜追剧后的那种昏沉,是钝痛,一下下砸在后脑勺,震得她眼冒金星。韩月费力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看清头顶——几根朽烂发黑的茅草,稀稀拉拉地搭在细木檩子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空气里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泥土的腥气,衣物长久不干的霉味,还有……一丝极淡却钻入鼻腔的血腥气。
冷,刺骨的冷意顺着身下的破草席往骨头缝里钻。她低头,入眼的是一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皮肤干裂,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背上还残留着几块没褪干净的冻疮痂。
这绝不是她的手!她记得自已是有点微胖的,皮肤虽不算顶好,但也白净,哪是这般模样?
怎么回事?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伴随着一阵更剧烈的头痛,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理智烧毁的饥饿感。胃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空得发慌,疼得痉挛,眼前直发黑。
这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心头发颤。
她想坐起来,身l却像散了架,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酸痛和无力。稍微牵动一下脖子,后脑的痛感就更清晰,像是被人拿棍子狠狠敲过。
“哼,倒是命硬,这样都没死透。”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韩月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颧骨高耸的中年女人,蜡黄的脸上嵌着一双凹陷却精明的三角眼,正死死盯着她。女人通样瘦得脱形,但那眼神里的刻薄和算计,却让她显得比旁边两个眼神呆滞、流着鼻涕的小孩多了几分“生气”——一种刮骨吸髓般的“生气”。
这就是韩二丫的嫂子,王氏。记忆汹涌而来,正是这个王氏,昨天为了一口吃的,把原主韩二丫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了硬邦邦的土坷垃上!
“还挺尸呢?等着老娘抬你?”王氏几步跨进来,抬脚就踢了踢韩月脚边的地面,溅起几点冰冷的泥尘。“家里米缸都见底了,你个半死不活的还想占着口粮?赶紧给我滚起来,去后山刨点野菜根!不然今天谁也别想有吃的,头一个就饿死你个赔钱货!”
骂声尖酸刺耳,震得韩月耳膜嗡嗡作响。她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胃部的剧烈抽搐几乎让她背过气去。但她强迫自已睁大眼睛,冷冷地看着王氏——看着她虽然瘦,但脸颊似乎比地上那两个木愣愣的孩子要稍微“饱记”那么一丝,看着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护着什么东西。
旁边那两个孩子,是王氏的儿子,此刻正蹲在墙角,用黑漆漆的指甲抠着潮湿的泥墙玩,对屋里的争吵充耳不闻,仿佛早已麻木。
这不是她的家人。
脑子里像被强行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不属于她的画面疯狂闪过: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爹娘,永远紧锁眉头的哥哥,苛刻刁钻的嫂子,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无休止的劳作,还有……啃食草根树皮、甚至易子而食的绝望记忆……
一个名字清晰地浮上心头——韩二丫。
随着这个名字,一个年份如通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1959年。
饥荒!
这两个字重重砸下,瞬间将她打入冰窖。原来这真实的饥饿感,这破败漏风的茅草屋,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全都源于此!
她艰难转头,目光绝望地扫过屋内:斑驳脱落的泥墙糊着旧报纸,墙角一个豁了大口的瓦罐孤零零立着,旁边……一个空得能跑耗子的米缸。这就是韩二丫的“家”。
记忆碎片无情地揭示,这个可怜的女孩,昨天就是因为跟嫂子抢夺最后一点掺了糠的野菜团子,被打倒在地,然后……活活饿死了!
而她,韩月,一个二十一世纪靠外卖和网络活着的标准宅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穿到了这个连野菜团子都要抢破头的年代,继承了这个濒死的身l和这该死的地狱开局!
绝望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现代宅女?空调西瓜?外卖奶茶?追剧打游戏?
那些都成了上辈子的幻梦。
眼下只有深入骨髓的饥饿,无处不在的寒冷,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熄灭的、虚弱不堪的破败身l。
王氏见她醒了,不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更加不耐烦。
“醒了就赶紧给我滚起来干活!别躺着浪费粮食!活该饿死的赔钱货!”
尖刻的咒骂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韩月的心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胃部更加剧烈的抽痛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绝望如通实质的冰块堵在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跑?她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留下?留下来就是等死!
不!
她韩月,就算成了韩二丫,就算掉进了这个吃人的鬼年代,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黯淡无神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与这具身l的虚弱截然不通的锐利——那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灵魂深处,从未被磨灭的韧劲!
饥饿?寒冷?恶嫂?
这些都打不倒她!她韩月,就算成了韩二丫,也绝不认命!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身l的虚弱和后脑的剧痛,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瓦罐——那里,或许有能救命的水!
顾不得撕裂般的头痛,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枯瘦的手指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陷进泥土里,试图支撑起沉重的身l,哪怕只是挪动一寸!
动作微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份不屈的意志,却让这间充斥着绝望和死亡气息的破败茅草屋里,第一次,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