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青砖缝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体温的血水。陈秋生踩着滑腻的砖面前行,靴底与砖面摩擦的声响惊起头顶蝙蝠,它们翼膜上竟映着铜钱状的光斑——那是镇魂钱在暗河水面折射的光芒。
暗河在右侧奔腾,河水不是常见的清冽,而是浓稠的赤红色,水面漂着的不是落叶,而是层层叠叠的纸人残肢,每只残手上都系着微型铜钱,钱眼里渗出的黑血正染红河面。陈秋生握紧镇魂钱,钱面的莲花印记突然发烫,映出河底沉着的石碣,上面刻着“万历三十七年秋,祭河神童男童女三百众”。
“是三百年前黄泉教的献祭记录。”他想起山神庙残碑上的记载,掌心的绢册突然自动翻开,露出幅血绘插图:初代祖师爷站在血池边,手中握着的正是他此刻腰间的镇魂钱,而池底沉着重达千斤的青铜锁链,锁链另一端拴着的,是具穿着明代道袍的骸骨。
前行二十步,暗河突然汇入圆形石室。陈秋生的靴尖碾到块凸起的青砖,“咔嗒”声中,石壁上的牛油灯次第亮起,映出中央直径三丈的血池——池水表面漂着层铜钱大的油花,每朵油花中央都浮着张人脸,正是前八世陈秋生临终时的模样。
“池底有东西!”镇魂钱突然挣脱掌心,悬浮在血池上方。陈秋生俯身望去,透过晃动的血水,看见池底沉着件破烂的道袍,青色布料上绣着的莲花印记虽已褪色,却与他后颈的新纹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道袍领口处缠着的,正是张玄陵临终前散落的白发,发梢泛着的青铜微光,正在与镇魂钱共鸣。
当他的指尖刚触到水面,血池突然沸腾,三百张纸人脸从池底升起,每只纸人胸口都嵌着枚生锈的镇魂钱残片。陈秋生慌忙后退,后背撞上刻满咒文的石壁,却见咒文在血光中显形,正是《纸人拜月录》里记载的“血池养魂术”:“以童男血为引,纸人为壳,铜钱锁魂,可炼不灭邪祟”。
“第九世的容器,来取你的前八世魂魄了?”血池中央突然裂开,露出青铜锁链缠绕的骸骨,道袍残片正披在骨架上,领口处的白发竟活了过来,如蛇般游向陈秋生。他这才惊觉,道袍左襟绣着的不是莲花,而是七枚相连的铜钱——正是初代祖师爷的本命印记。
“原来您才是第一世被献祭的童男……”陈秋生望着骸骨颈间的红痣,与自己后颈的位置完全相同,“三百年前,您故意让黄泉教抓住,用自己的魂魄设下九世轮回局。”
骸骨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青铜锁链应声而断。陈秋生看见,每节锁链上都刻着前八世师父的名字,张玄陵的名字排在最后,后面跟着的小字是“魂归血池,永镇邪祟”。道袍残片飞起,裹住骸骨,竟在血光中重组为初代祖师爷的模样,只是他的右眼处空无一物,眼窝里嵌着的,正是陈秋生遗失的那枚生辰铜钱。
“秋生,血池是黄泉教的命门。”祖师爷的声音混着暗河的咆哮,“三百年前我剜出右眼封了祭师魂,用九世轮回让他误以为能借你还魂,实则每一世的‘师父’,都是我分出去的魂魄碎片,为的就是让祭师魂在反噬中逐渐消散。”
话音未落,血池深处突然涌出黑雾,里面裹着无数纸人,每个纸人手中都捧着个青铜碗,碗里盛着的正是前八世陈秋生的心头血。祖师爷的虚影突然变得透明,他指向道袍残片:“穿上它,用镇魂钱点燃血池,只有九世容器的血,才能让三百童男童女的魂魄解脱。”
陈秋生颤抖着披上道袍,残片刚触到皮肤,就自动贴合,袖口露出的,正是初代祖师爷独有的七星纹身。他摸出镇魂钱,钱面此刻映出的不再是北斗,而是血池底部的三百个凹孔,每个凹孔里都嵌着枚染血的铜钱。
“三百童男童女,三百枚镇魂钱。”他想起山神庙香灰里的纸片,“当年您用自己的血刻了三百枚钱,镇住了黄泉教的祭台。”当镇魂钱触到血池水面时,三百枚铜钱同时升起,在石室上空排成巨大的莲花图案,每片花瓣中央都浮现出孩童的笑脸。
“还剩最后一步。”祖师爷的虚影即将消散,“用你的血激活铜钱,让它们回到童男童女的坟前——这是三百年前我没能完成的事。”
陈秋生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每枚铜钱上。奇迹发生了:血池的血水迅速退潮,露出池底刻着的三百个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绽放出青色莲花,而中央位置的“陈秋生”三字,终于褪去了朱砂圈,换上了代表解脱的银边。
暗河的水流突然清澈,纸人残肢化作光点消散,水面倒映出地宫之外的景象:铜钱镇的老槐树正在开花,每片花瓣都泛着镇魂钱的银光,而青城县的纸扎铺里,所有朱砂笔突然写出了“平安”二字,再画不出活过来的纸人眉眼。
“秋生,记住——”初代祖师爷的声音越来越轻,道袍残片化作光点融入陈秋生体内,“真正的镇魂不是困住邪祟,而是让每个灵魂都能安息。”他消失前,眼窝里的生辰铜钱飞向陈秋生,嵌入他后颈的莲花印记,形成完整的七星图案。
当陈秋生收起三百枚镇魂钱时,发现每枚钱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张玄陵的名字刻在最大的那枚上,钱背还刻着句小字:“吾徒玄陵,魂归北斗”。他知道,这是祖师爷给师父的最终归宿,也是九世轮回局里,最后的温柔。
走出血池石室,暗河的水流声已变成清脆的叮咚响。陈秋生摸着道袍残片留下的温度,忽然明白,初代祖师爷用自己的魂,换来了九世破局的机会,而他,作为第九世,终于让所有被囚禁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地宫出口的石门在身后闭合,陈秋生看见,门楣上的莲花印记此刻绽放出银光,不再是黄泉教的邪祟标记,而是真正的镇魂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