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宋海建才察觉到母亲在发抖。
他心底一阵愧疚。
“对不起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我只是不想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冯玉芬越听眼泪掉的越厉害。
过了许久,她松开儿子,把脸一抹。
“妈知道,妈不怪你,你没事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之后,母子俩就商量着该怎么“反制”老太太。
“你装聋,能行吗?要是暴露了怎么办?”
冯玉芬一辈子没干过“坏事”,此刻心里紧张得要命。
宋海建拍拍胸口:“放心,你儿子的演技好着呢,保准不会露馅儿。妈,你就听我的吧,如果不好好治一治他们,今后我们家就没消停日子过了。”
儿子的最后一句话,让冯玉芬决定当一回“骗子”。
“行,你怎么说,妈就怎么做!”
七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治疗跌打损伤不在话下,就连一些头疼脑热的,他也能治好。
当冯玉芬背着儿子跑来,哭着说孩子被婆婆打聋了,七叔赶紧把人迎进门。
七叔的媳妇儿也拿着煤油灯站在一旁,瞧见宋海建惊慌害怕地喊“听不见”的样子,哪里还会怀疑这对母子是在作秀。
“造孽哦!马淑兰下手也太重了!”
一巴掌把人打聋的例子,几个月前隔壁大队才有过一起,正因如此,冯玉芬在看到婆婆扇儿子耳光时,反应才会那么激烈。
也多亏了这个例子,现在宋海建才能轻松骗过众人。
七叔经过一系列测试后,忧心忡忡地对冯玉芬说:“海建这情况,我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过一晚上看看,如果明天他还是听不见,那只能去镇上卫生所查查了。”
冯玉芬抹着眼泪追问:“卫生所就一定能看好了,是不?”
七叔哪儿敢打包票啊!
“那可说不准……具体是伤着哪儿了,还得去检查过才知道。”
冯玉芬便捂脸痛哭:“呜呜呜……万一卫生所也治不好,岂不是要去县城医院?可家里哪有钱,呜呜……”
看到她这个样子,七婶赶紧上前安慰。
夫妻俩都很同情这对孤儿寡母的遭遇。
于是第二天,还没到中午,马淑兰欺压儿媳妇、打聋孙子的消息,就在大队里传遍了。
蒲勇华身为大队长,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壳,一般没空搭理村里的流言蜚语。
但吃午饭时,从媳妇儿口中得知了海建的事,他顿时又震惊又气愤。
当即把碗筷一撂,就火急火燎去找七叔询问情况。
从七叔嘴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蒲勇华气得直骂娘,扭头又去了宋来财家里。
宋来财是宋海建的爷爷。
如今老俩口正和大儿子、二儿子住一块儿,并没有分家。
毕竟宋来财和马淑兰身子都还硬朗,称得上是两个壮劳力,能挣不少工分。
在大队长出面教育爷爷奶奶的时候,宋海建和母亲、妹妹弟弟,已经来到镇上了。
镇上离他们村不近,走路都要一个小时,所以一年到头,他们也没来过几回。
当然,那也是因为冯玉芬认为没有去镇上的必要。
但凡想买点东西,都得拿票。
他们家又没有吃商品粮的,哪来那么多票啊。
今天算是破例了。
不为别的,就为她八岁的儿子,已经会给她撑腰了!
这会儿的镇上其实没什么好逛的,副食店、肉食品站、供销社,都是要票的地方。
冯玉芬扒拉完家底,也没找到几张票。
最后,只能在供销社买了三毛钱的猪油糖,三兄妹分着吃。
宋海建不是真小孩,对零食没多大爱好,给海兰海生每人分了四颗后,就剥开一颗递到母亲面前。
“妈,你也吃。”
“妈不喜欢吃,你们吃吧。”
宋海建撇撇嘴,“你不吃,我也不吃,我把它丢了。”
冯玉芬赶忙拦住,“你这孩子,是不是讨打?”
宋海建犟种一个:“哼,我不管,妈不吃,我也不吃。”
冯玉芬无奈了,唯有妥协。
见她吃了一颗,宋海建这才把剩下的那颗放到嘴里。
冯玉芬看在眼里,甜在心里,“你啊……”
另外两个看到哥哥把糖让给母亲,虽然还舍不得自己的糖,但还是有样学样。
“妈,我这个也给你吃!”
这回冯玉芬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路过肉食品站,冯玉芬好说歹说,才求着一个心软的女同志,偷偷卖给她两根不要票的骨头。
骨头上没啥肉,就算不要票地卖出去了,也不会被追究责任,但这种福利只有内部人员才能享受。
实在是冯玉芬死了男人,又带着三个瘦巴巴的孩子,让刚当妈的年轻女同志于心不忍……
肉是五毛二一斤,骨头虽然便宜点儿,但也要三毛钱一斤。
两根骨头不到两斤重,花了五毛三。
回家路上,宋海建不停叮嘱家人,回去后千万不要说漏嘴。
他也对海兰海生说明了,这次骗人是为了保护自家人,属于“善意的谎言”。
两姐弟都知道奶奶老是来欺负妈妈,所以很乐意站出来保护妈妈。
快到村子时,一家四口都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
两个小家伙也特别卖力,见到个人就哭丧着脸告诉对方,哥哥耳朵听不见了。
彻底坐实了马淑兰老太太的“恶行”。
于是,刚到家不久,一大波人就抵达了。
冯玉芬看到大队长的第一时间,就哭着求他为自己做主。
这下,连马淑兰本人都不确定了:难不成真把孩子打聋了?
大队长直接怒斥老俩口:“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现在赶紧拿钱把孩子送医院,先把耳朵治好再说!”
一听要钱,老俩口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马上跳出来反对。
老大宋天祥板着脸:“不就扇了一巴掌吗,我家平时也没少打孩子,没见我孩子聋?我看啊,是海建自己身体差,说不定他耳朵本来就不好。”
老二宋吉祥也有模有样地回忆:“以前和海建说话就感觉他不爱搭理人,我还以为是弟妹没把孩子教好,现在想想,八成是这孩子从小耳朵就有问题。”
可蒲勇华昨天刚和宋海建见过面,这孩子耳朵好不好,他能不知道吗?
蒲勇华冷冷看着两人:“福祥是你们亲弟弟,你们两个当伯的这么对自己的亲侄子,就不怕报应吗?”
说完,蒲勇华又问宋来财:“你是当家的,这事儿你给个准话,海建这孩子的耳朵,你们老宋家管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