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命的两人才这如硕鼠般灰不溜秋地出了东厢房的后门。
周嬷嬷斜着眼睛,没好气道:“都说了这点小事别往上报,小侯爷最近脾气差得很。”
陆管事却不这么认为,“这叫未雨绸缪,往后出了岔子,也不会怪到咱们头上。”
“再说,大爷对夫人态度未明,你搁主子面前添油加醋的,就不怕夫人告状,让你吃硬板子?”
“本来也没说错,那些个板子,受的都是些低贱的人,大爷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那,也就吓吓咱们,孰轻孰重,大爷心里清楚着呢。”
“我看大爷对夫人也没怎么待见,就做个表面功夫,你还不清楚?呵,那夫人的诉状顶个什么用,大爷理都不会理,指不定还要在心底埋下长舌妇的恶名呢。”
就是大爷让她安排马去接亲的,她能不知道那位拿的是什么想法?
陆管事摆了摆手,“啧,爱听不听,那夫人进门了,就是主子,岂容你我随意置喙的。”
“大爷性情和以往截然不同,不好说话,咱做下人的,万事都要小心着点儿,主子就是主子,拿人又怎么会顾及下人的心情,劝你收收心,别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周嬷嬷听都懒得听,抬脚就走,走得快又急,像是要厌恶的玩意儿甩掉。
陆管事在后头看着她体胖的背影叹气,良言不利心,他顾着共事多年的交情,好意提醒。
但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二人前脚离了雪轻院,江绾后脚便回了院里。
她瞧了眼暗淡无光,门窗紧闭的东厢房,问了旁处除杂草的丫鬟。
“此屋可有人在住?”
那丫鬟扔了手上的草,擦了抹汗,“回夫人,这屋锁了好些年头了。”
江绾想着,这屋既然没人用,那改日便叫人修整一番,闲暇时,用来制香也不错。
前世忙碌,头疾是老毛病了,制香的时候那原始的香材闻着也能让人舒心,慢慢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手艺。
这雪见院里,屋子很多,但离书房近的就这一间,如此一来,她也能时不时给那位爷献献殷勤。
一举两得。
思及此,她转头吩咐秋茶:“去帮我从外头买些香料回来,雪松一斤、黄花梨一斤六两、丁香五一斤两半、木香一斤七两、菊花四百五十枚、迦南……”
“等等等,”秋茶虚抬起手,“夫人,您何不直接买成品香,这些都是些原始香材啊,磨香费力,配香也麻烦。”
“我看府里的库房还有好多成品香,您要是想要,直接拿就是了,左右您都是夫人,掌家印都在您手上了,谁又会说不的。”
而且,秋茶眼球往地下撇过去,这么多,她一时间也记不住啊。
江绾心里头提着一口气,一想到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心里的兴奋就窜了出来,恨不得马上就能拿到东西,上手把玩。
险些忘了,此时的秋茶,还不知道她有这兴趣。
“我不喜欢那些,就爱自己做,这样,我去写下来,你再去买,”说着,江绾便提起裙摆,加快了些脚步,进了正屋外室。
她走到桌案边,一口气将脑里所思所想执笔全写了下来,而后满意地在最后落款处留了滴墨,抽出纸递给秋茶。
“去吧,只许买多不许买少。”
秋茶接过塞着满满当当的香料名和器具的薄纸,心底满是疑惑,但也听话,愣愣地领了命去办差。
她走出门前又被江绾叫住,又得了道奇怪命令。
“支取我的嫁妆,记私账。”
秋茶不解,“小姐,这侯府按制您是有月例的,虽说还没发放,但账册以后都是要您亲自手拿把掐,干嘛还要特地记私账?”
“多留一手,总是没错,好啦,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
坐在太师椅上,江绾正捣鼓着香炉里的烟,这是屋里本就点着的,想来是这府里的日常配置。
只不过……江绾用玉钳子拨弄了几下粉,又凑近闻了闻。
这香闻着好怪,内含干香,怎么又会加了些檀香和甘松。
相克的香料燃在一块儿,不仅对身体没有益处,一个不慎,还会削弱神经,令人萎靡。
哪家配的香,这么劣质。
她回头得让人抓紧换了才行。
日头渐高,午时钟响。
江绾盖上香炉盖子,漫步踏过门槛,问过正在擦拭门框的丫鬟。
“院里膳房在哪儿?”
丫鬟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睛直直瞧着地上,手里的布一紧,“回……回夫人,夫人是要用午膳了吗?”
丫鬟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引起了江绾的注意。
“我很吓人吗?怎么感觉你有点害怕。”
那丫鬟头匆匆一抬,对上她的眼后又匆匆落下,“不,不是的,夫人美若天仙,一点都不吓人。”
江绾还要问她话,就被人打断了。
“不是让你将院里的门都擦一遍吗,就这儿你都擦多久了,还跟人闲聊,慢悠悠的,死丫头,就会偷懒。”
一个女人从那丫鬟身后赶了过来,习惯地抬起手就招呼那丫鬟的背部。
声音还挺大。
丫鬟闷哼一声,抖得更厉害了。
她急切地回应道:“张姑姑,我,我错了,我这就去擦。”
说着,她快速瞄了眼江绾,忙转身跑走了。
那背影,像是被猫吓狠的老鼠,无脑逃窜。
是她……
张姑姑就好像才发现江绾的存在,凶狠的脸色一转,换上了假意的笑面。
“夫人,您在啊,那死丫头,平素就爱偷懒,不骂都不行,夫人啊,您也别跟她讲话,这人别的不行,就爱攀咬主子,坏的很。”
这嘴脸,江绾都不知道谁更坏了。
她收回目光,没有在意她的话,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在门框处一抹,“我看她擦的挺干净的,干活倒也没像你说的那样,不见得有懈怠。”
张姑姑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就要与她解释。
“夫人您刚来不知道,这贱丫头啊,是个贼女,本来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好好的伺候着,却贪心不足,在一年前,偷了大长公主屋里的一块玉,被人在被褥里摸个正着。”
“哎,也就大长公主宅心仁厚,这才让她来侯爷院里做些洒扫的活儿,来了之后归奴婢管,却总是卯着劲儿偷懒耍滑,真是被养叼了,不识好歹。”
“她叫什么名字?”
“月蝉,这还是大长公主取的名儿,真是可惜了这好名字,不懂感恩就算了,还目无尊卑,恩将仇报,贱蹄子一个。”
这张姑姑对这月蝉成见不是一般的大。
但有些话,是要听一半摘一半的。
江绾若有所思的点头,没继续在这个话头上聊下去,“张姑姑?姑姑应当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正是,奴婢啊,是大长公主身边,那位周嬷嬷的侄女,自幼就在宫里长大的,小时候就常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
“这搬来镇北侯府后,长公主见奴婢伺候得好,也就将奴婢一并带出来,好生打理这侯爷的雪见院。”
回这话时,她的下巴无意识扬起。
“原是如此,那,张姑姑定是很了解侯爷的日常起居吧?”
“那是自然,这镇北侯府,除了长公主,就属奴婢最懂侯爷的心思了。”
江绾暗暗轻笑,这姑娘怕是不只有伺候主子的心思。
“那就麻烦张姑姑去膳房,叫人备上些侯爷平素爱吃的膳食,送到我屋里来。”
张姑姑抿了抿嘴,“夫人这是打算与侯爷一同用膳?”
是个敏锐的姑娘。
“嗯,备好后,去寻侯爷过来。”
见张姑姑还站着,没有要听话办事的意思,江绾再度出声,“还是说,你其实也不大清楚侯爷的喜好,既如此……”
“奴婢自然十分清楚!”她咽了下口水,下巴再次扬了扬,“就是,侯爷一向喜欢自己吃饭,连大长公主叫,都不去的,奴婢不知道请不请得来就是了。”
江绾语气平平,“你尽管去叫,不来就算了,我不会怪你。”
“行吧,奴婢这就去准备,”这几个字就好似从牙缝你蹦出来的,极为不乐意。
汤婆子在暖袖里被江绾的一双冰手捂得渐渐没了热度。
屋外在正阳下,飘散了点滴雪花下来。
今年的初雪啊。
书房外。
张姑姑在门外踌躇着,最后还是决定不叫,直接走人。
就在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