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走了。”
夜色浓稠,林卫东背上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决绝。
周玉梅眼圈瞬间就红了,嗓子哽咽:“路上……千万,千万要小心!”
林建国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沉默如山。
他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去吧。”
“家里有我。”
这无声的嘱托,重逾千斤。
林卫东猛地转身,大步跨入深沉的夜色,不敢回头。
他怕,怕那份滚烫的湿意会忍不住夺眶而出。
凌晨四点,寒风如刀。
县城汽车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和尘土气息。
林卫东挤上那辆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长途汽车。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像是抱着自己的心脏。
一夜无眠,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但他不敢睡,也不能睡。
脑子里,一遍遍地推演着计划:省城,友谊批发市场,目标是那些能让供销社女工尖叫的高档发卡、头绳……甚至,更大胆的东西!
用这区区二百多块,撬动足以改变命运的第一桶金!
他唯一的底牌,就是领先这个时代整整二十年的记忆和眼光。
父母担忧的眼神,母亲颤抖的手指,还有前世那无尽的悔恨……
这一切,是压力,更是动力,逼出了他骨子里潜藏最深的狠劲。
前世,他被资本压榨至死,输掉了一切,连送别亲人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世,他要死死扼住命运的咽喉!他要赢!他要夺回所有失去的!
晨曦撕破天际。
汽车摇摇晃晃,终于抵达省城汽车站。
林卫东几乎是弹跳着冲下车,顾不上活动早已僵硬的四肢,目标明确——友谊批发市场!
人潮汹涌,南腔北调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的叮铃声,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普通的针头线脑,他直接略过。
他的目标,是那些能让县城供销社女职工眼前一亮,甚至愿意掏空口袋的“时髦货”!
“老板,这个发卡怎么拿货?”
他拿起一个塑料发卡,上面镶嵌着几颗在阳光下闪着廉价光芒的玻璃“水钻”。
这玩意儿,在后世看来土得掉渣。
但林卫东的记忆清晰无比:最多两年,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港剧里,女主角就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发卡!到时候,这玩意儿就是潮流的风向标!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透着一股懒洋洋的精明。
“一块五一个,五十个起拿。”
“贵了。”林卫东摇摇头,放下水钻发卡,顺手拿起旁边一个带着蝴蝶结的布艺头花,“这个呢?还有这种带绒的,怎么说?”
他记得很清楚,这种带短短绒毛的头花,因为材质在当时看来相对“高级”,正是赵科长那种追求“档次感”的单位福利品所需要的。
“头花八毛,带绒的一块!这可是刚从南方过来的新款!”摊主特意强调。
林卫东心中快速盘算。
必须要有“水钻发卡”这种未来爆款作为“尖兵”产品,吸引眼球。
也要有“带绒头花”这种符合当下需求的“硬通货”。
更要有走量的基础款。
“老板,我是给单位搞福利的,量不小,以后说不定常来。”他语气诚恳,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前世在无数谈判桌上磨炼出的气场,“水钻的,我要三十个,一块二。”
“蝴蝶结头花,五十个,六毛五。”
“带绒的,五十个,八毛五。”
“旁边那几种普通的彩色发绳,给我掺开了,凑一百条,一毛八一条,颜色要鲜亮点。”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报出的价格恰好卡在对方的心理底线上。
“行不行?行,我现在就点货,给钱!”
摊主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抬头狐疑地打量着林卫东。
看他不像是随便问价的生手,更像是真有门路的采购员。
他咬了咬牙:“行!看你爽快,就这一次啊!下次可没这价!”
“好嘞!”
林卫东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立刻开始麻利地点货。
近一百块钱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目光,早已锁定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
那里,摆着一些颜色更加鲜艳、造型更加大胆的塑料耳环。
其中一对亮黄色的几何图形耳环,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就是这个!
他记得清清楚楚,伴随着霹雳舞和流行音乐的兴起,用不了多久,这种在老一辈看来“不正经”的夸张醒目耳环,就会成为时髦女青年人手一对的“炸街神器”!代表着叛逆和个性!
摊位角落,还堆着一些包装简陋的小玻璃瓶,五颜六色,散发着各种浓郁到有些刺鼻的廉价香味。
雪花膏的劣质仿冒品,或者叫“香香蜜”。
但在这个物质匮乏,连“香味”都是奢侈品的年代,这玩意儿对渴望美丽、囊中羞涩的年轻女孩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老板,这耳环怎么卖?”他拿起那对亮黄色塑料耳环,故作随意地问道。
“五毛一对,便宜得很!”
“这种‘香香’呢?”他指着那些小瓶子。
“一块一瓶,保证香飘十里!”摊主拍着胸脯。
赌一把!
不,这不是赌。
这是基于未来信息的精准狙击!
林卫东毫不犹豫,再次出手。
他挑选的耳环款式,都是记忆中未来几年内必定会流行的。
他挑选的廉价“香香”,也精准地锁定了后世证明最受小城青年欢迎的那几种“爆款”香型。
扫荡并未停止。
他甚至还找到了一批藏在角落里的“的确良”假领子!
这可是未来几年横扫全国,既能省下宝贵的布票,又能让人显得“干净体面”的神器!
他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在八十年代初这片信息蛮荒的丛林里,精准地捕获着未来的财富密码。
他太清楚了,在这个野蛮生长的市场,手快有,手慢无!晚一步,看中的好货就可能被别人抢走!
当头顶的太阳变得灼人,晒得人皮肤发烫时,林卫东花光了身上最后几块钱,连回程的车票钱都算得刚刚好。
来时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此刻已经瘪了下去,里面只剩下几个冷硬的馒头。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用结实的蛇皮编织袋装得满满当当、沉重无比的大包!
里面塞满了各种发卡、头绳、耳环、假领子,还有那几十瓶廉价却可能创造奇迹的“香香”。
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后背,廉价的布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两条胳膊因为负重而阵阵酸痛,嗓子也因为不停地砍价而变得沙哑。
他找了个僻静的墙角,靠着墙壁,狼吞虎咽地啃下两个早上出门时带的冷馒头。
身体无比疲惫。
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这两大包货!
就是他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归途,比来时更加煎熬。
长途汽车每一次颠簸,都让林卫东的心脏随之抽紧。
他死死护着脚下那两大包比自己命还重要的货物,眼睛瞪得像铜铃,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几乎不敢眨一下。生怕磕了碰了,更怕被人顺手牵羊。
这不仅仅是商品。
这是父母的血汗和期盼,是他改变家人命运的希望,是他向上攀爬、摆脱前世悲剧的唯一阶梯!他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