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
显得帐子里愈发安静。
自打沈北陌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之后,
也或许正值紧凑的战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之前缓和了些,虽谈不上什么很好的感情,但倒也没有跟之前那般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火气了。
贺霄走近了些,
觉得她看起来像有话说,
对她道:“但说无妨,你对南邵的地形熟悉些,或许会有些地方是咱们忽略了的。
”
沈北陌直言道:“西海岸易守难攻,但世外坡就跟大凤山一样,
只有上坡艰难,一旦占据高地,
那局面就会立即扭转,现在正好借着秋雨,缅贼的防范心不会太重,说到底他们也是外来的,看不懂这些地势真正的要紧处。
”
毫无疑问在楚军里贺霄的位置站得比她高,消息面覆盖也比她广,沈北陌心里很明白这一点,于是接着问他道:“我看你这几个月排下来的阵局意思,世外坡明明能事半功倍,何故要再费周折迂回,为什么不趁着这场雨,拿下世外坡。
”
贺霄因她的口气稍稍一顿,视线从她脸上重新回到沙盘上,扬眉道:“能拿世外坡自然是好,但你以前可有在这种密林陡坡中行战过?上坡想要压制,实在太容易,这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情。
”
沈北陌并未解释太多,心中自有成算,直接问道:“若有世外坡,进攻西岸是否有胜算?”
贺霄察觉她想铤而走险,他往帐外看了眼,外头雨幕迷蒙,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到这来,便回身按住了沈北陌的肩膀,亲密地慢慢揉捏着安抚,“我知道你忧心战事,但这地方我和斥候去探过两次,不可轻举妄动。
”
沈北陌被他扳过了身子,却是不以为然:“你只需告诉我,有,或没有。
”
“赫露莎。
”贺霄无奈叫了她一声。
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能叫出来的都是相当亲密友好的关系,沈北陌听着别扭,纠正道:“沈北陌。
”
贺霄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称呼她,之前也没被禁止过,或许是今日他这口吻叫的有些太粘腻的缘故。
贺霄有些不是滋味,“这又没别人,连你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还有熊图鲁都能这么叫你,怎么我不能叫这个名字。
”
“我在跟你说正事。
”沈北陌不想跑题,妥协道:“罢了,随你叫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
”
贺霄看着眼前戴着恶鬼面的女将军,从缝隙里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双手慢慢从手臂往下,探过手腕,像是一个试探的过程,但也像是思考的过程。
“自然助益良多,”半晌后他松了口,询问道:“但那片地势本就崎岖,下过雨后更是难行,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北陌轻启唇角,“那就是我的事了。
”
她眼里总像有光,如此坚定的眼神,即便再如何艰难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能让人觉得可行。
贺霄没法将目光从她眼里挪开,然后便见沈北陌竖起了两根手指,“神策军,千机伞。
”
她狡黠盯着他,似乎并不担心他不同意,“这两样蒙尘的宝物换一个世外坡,我想换谁都会算这笔账。
”
贺霄无声轻笑,握住她的手腕带下来,承诺道:“神策撤了番号拆散在了各大军营,整合需要些时间。
千机伞的话,我修书向陛下讨要。
”
贺霄原本也想过找机会将那柄武器还给她,但这种事情,若不能一次要到手,再开口就难了,此番时机,正好合适。
沈北陌眉眼一动,“成交。
”
午后闲暇的时光,雨声轻响着,贺霄耐不住眼前人生动鲜活的情绪,又再往后确认了一遍不会有人进来,视线重新回到恶鬼面上的时候,就忍不住伸手去摘她的面具。
他动作不快,碰到面具后见她没抵触,指腹往她耳后摩挲了下,将恶鬼面轻轻往上推了些。
沈北陌的视线就被面具给挡住了,光洁的下巴就从狰狞的鬼面下露了出来,她天生的唇红齿白,但这种唇形却比那些千金贵女明显多了锋利,即便是只露了这么半张脸,也能看出它的主人不是个寻常娇弱的女子。
沈北陌睫毛扇在面具上,眼睛转动了两下,觉得这场景有些怪异,启唇问:“你干什——”
贺霄的手掌落在她后颈,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但唇瓣相贴的时候就不怎么能控制行为,他仗着身高优势俯面往下吮吻索取。
那面具影响了二人的交缠,贺霄亲了一会后就换了个方向,重新侧过脸去,衔住她的嘴唇。
鼻息喷洒在嘴角,沈北陌眼前看不见,只觉得那大手从颈后挪开后就将她抱得很紧,勒着后腰,避无可避。
面具影响了呼吸,沈北陌的嘴唇被他缠吻着,鼻息显得稍有些吃力,仰着脖子往上躲了些,喉间溢出些许声音来提醒他别再跟着亲上来了。
贺霄气息沉重着,恨不能将她的腰勒紧身子里,他与她紧紧贴着,心里很明白刚才那声鼻音是沈北陌最后的警告,再不知道见好收,她就要正经反抗了。
她仰着头,唇线还微微张着,呼吸比平日里稍快些。
贺霄将这一幕深深瞧着,退而求其次往下巴和脖颈上啄吻了好几下,才歉然轻笑了一声,将人松开。
沈北陌双臂获得自由的
雨中
李恪说着,
见她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计从心起,
飞快地去偷袭抢她的面具,被沈北陌一肘子打飞了手腕,“嘶——你小子下手真重。
”
沈北陌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这招我烦,小爷今天没空搭理你。
”
李恪悻悻收回了手,往衣摆上搓了搓,
半晌后仍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嘴痒问道:“诶,
沈北陌,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给我看看?他们都说你是长得好看没杀气才戴的恶鬼面,
你让我看看,
男人是个怎么好看法。
”
沈北陌反手作势要抽他,李恪条件反射地缩起胳膊跳开了。
就在这时,大营前面山路上一骑快马奔来,上面的士兵神色慌张,
身上还沾了血迹,
冲进来后急切喊道:“护卫队在山腰遭天缅偷袭抢夺千机伞!对方有火铳,速速驰援!”
沈北陌听见这几个字一整个火冒三丈,掉头就去找马,“狗东西,
活腻歪了,抢劫抢到我的东西上。
”
李恪一听天缅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越界往东岸来,
也立即招手摇来最近的一队士兵:“带好武器,随我杀敌!”
半山腰上的激斗十分惨烈,沈北陌等人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其中一个戴着银黑面具的高大男人一剑斩断一名士兵的脖颈,缓步走到了被摔飞的木盒前。
“柳战。
”沈北陌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
“好久不见,我的对手。
”柳战笑得森寒,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他捡起地上的大木盒,翻身上马,隔着中间数十个铁甲士兵,遥遥向她挑衅:“想要的话就亲自来拿吧。
”
说罢这群人风风火火策马扬场而去。
沈北陌气得跳脚,一拉缰绳扬声喝道:“走这边,跟我追!”
身后的李恪带着一众部下跟在她后面,隔着一层高高的山壁,远远瞧见下方快马驰骋的队伍在快速移动着,李恪加速追上沈北陌并肩,大声问她:“赶不上啊!咱们走山路怎么也要慢一步,你有什么近路能抄的?”
“跟着我就是,世外坡前一定撵的上。
”沈北陌的声音穿透力强,即便在大风中也能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恪振臂一呼催促道:“都跟上!不要放跑了这群王八羔子!”
天空一声闷雷响起,秋风瑟瑟,刚刚停歇两日的阴雨又再有复苏的征兆。
沈北陌带人抄小路下山,借着半个山头的迂回成功赶超,她下马躲进了崖边半人高的草堆里,这一番剧烈的奔袭下来,已经入秋的天气甚至是燥出了满身的汗。
李恪蹲在她身边,二人离得近,他自然问道:“靠谱吗?能从这经过?”
“必经之路,他们不可能比我快。
”沈北陌扬着下巴朝旁边山崖边的桃树示意,“还没到世外坡,这些树龄都不长,土是湿的,一推就倒。
”
沈北陌做了个往下砸的手势,李恪连连点头,“靠谱。
”
就在这时,后方几支羽箭袭来,两个还未来得及藏匿的士兵登时中箭滚落山崖,沈北陌猛地回头,顺着方向一眼找到了隐藏在崖壁上的暗哨。
“有埋伏!?”李恪立即示意所有人隐蔽,他弓着身子预备还击,沈北陌沉声道:“不像埋伏,可能是天缅的哨兵,这里藏不住了,该死。
”
正当沈北陌天人交战之际,下方山崖林中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是柳战等人正好赶至,沈北陌当机立断对李恪快速道:“赌一把,推树。
”
“好!”李恪也立刻下令道:“你们几个盯住那几个弓箭手,掩护其他人,剩下的跟我上!”
崖边湿漉的泥壤抓不住树根,伴着萧瑟秋风,沈北陌一人当先跳起跃下踩断了其中一棵,树干轰然落下,带落无数泥壤碎石。
沈北陌也在同时往下坠落,她迎头照着柳战跳下去,悍然一拳往下砸,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正面骑撞出去,从马后滚落,双双摔在地上。
李恪也没想到沈北陌这么莽,竟是直接单枪匹马的就上了,他赶紧顺着山体往下滑跳,鬼火刀锋利,斩断了好几株拦路的歪脖子树。
此时崖边滚砸下来的树与石也落了下来,下面的小路一片混乱,不少缅兵被砸下了马,情形紧迫之下,李恪挥刀砍伤一名敌军,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赶紧去找沈北陌的下落,“沈北陌!到这边来!”
沈北陌和柳战缠斗在一起,他身边有帮手,又刻意以千机伞的木盒做引,稳稳占据了上风,柳战趁机一脚照着她的面门踢去。
沈北陌后仰避过,腰身韧性极强,但对方速度太快,仍是带飞了她的恶鬼面。
清丽姣好的一张脸,与这浑浊泥泞的山间小路格格不入。
李恪眼前的光景好像停住了一瞬,他惊诧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叫当心,就见沈北陌满脸的沉着冷静,借力飞跳起来,一脚勾飞了柳战手中的木盒。
阴雨的水幕绵绵密密撒下来,水雾遮挡了视线,柳战的面具也在混乱的争斗间掉落,露出了侧脸上狰狞的疤痕。
这短短须臾之间接连而来的冲击太多,李恪转头愣愣盯着那张脸上丑陋的疤,柳战眼神闪烁着挡住脸,手脚并用将面具捡起来。
面具重新戴回脸上的时候,柳战的嗓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森寒:“沈、北、陌、”
“沈……”李恪这才猛地回神,再转头时,正好看见树下那身银亮铠甲的沈北陌一脚踩着木盒,徒手‘咔嚓’一声,将变形的盖子彻底损坏。
雨幕打湿了她鬓角的栗色头发,沈北陌喘了两口气,戏谑轻笑着回头。
那笑脸跟有邪性似的,李恪久久无法发出声音,然后下一瞬,他看见千机伞上的层层绷带被丢弃下来,森然的寒光重见天日。
大雨中,一柄锋利硕大的铁伞绞动撑开,恍若活物般灵活,倒提手中,跟着它的主人一同从阴翳中慢慢走出。
她盯着柳战,唰地甩落伞上水迹,简短道:“来战。
”
李恪的瞳孔放大,彻底陷入了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