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挡住门口光线的高大黑影动了动。
黄曼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将黄小石往身后拉了拉。
黑影往前一步,走进了牛棚昏暗的光线里。
一张饱经风霜,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关切的脸庞,出现在黄曼曼眼前。
是杨村长。
黄曼曼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差点软倒在地。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带着点后怕:“村长……”
声音还有些发颤。
“村长?您怎么来了?”黄曼曼定了定神,有些意外。
杨村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神却先越过她,看向了躺在草铺上的黄翠莲:“我来看看翠莲嫂子,听说她醒了?”
他手里还提着东西。
是两颗不算大,但在这年景里绝对算得上稀罕物的小白菜,叶子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杨村长把白菜递过去,“这两颗白菜给你们娘俩补补身子。”
这年月,一口吃的比什么都金贵,何况是新鲜的菜!
“这……这怎么好意思!村长,我们不能要!”黄曼曼连忙摆手,脸都急红了。
“拿着!”杨村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们家这情况……唉!拿着吧!翠莲嫂子刚醒,正需要这个!”
他不由分说地把白菜塞到黄曼曼怀里,沉甸甸的。
黄翠莲的目光,有些呆滞地落在了那两颗绿油油的白菜上。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是什么。
然后,她像个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慢慢地歪了歪头。
一个含混不清,带着傻气的声音轻轻响起:“菜……菜……谢谢……”
杨村长看着她这副模样,再看看旁边强撑着却难掩憔悴的黄曼曼,和那个一脸倔强护着姐姐的小不点黄小石,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翠莲这脑子,哎。
“曼曼,”杨村长收回目光,对黄曼曼压低了声音,“我过来也是跟你说一声。”
“后山发现稻谷的事,关乎全村人的活路,我得赶紧去一趟县里,禀报给县太爷!”
“这是天大的事!说不定县太爷知道了,能给咱们村拨点救济粮,或者想想别的法子!”
“您要去县里?”黄曼曼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对!明儿一早就走!”杨村长点点头,面色凝重,“村里的事,暂时交给文柳那孩子看着。稻谷的分配,也让他来。”
他又看了一眼牛棚里的母子三人,眼神复杂:“你们……好好照顾你娘。有什么难处,等我从县里回来再说。”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牛棚。
黄曼曼低头看着怀里的两颗小白菜,眼眶微微发热。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家村的后山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找到活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让所有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男人们拿着镰刀、柴刀,女人们背着背篓、布袋,就连半大的孩子们,也跟在大人身后,想尽一份力。
整个后山,人影绰绰,充满了砍伐、挖掘和低低的交谈声,形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黄曼曼安顿好母亲,又叮嘱好黄小丫照顾好母亲。
黄翠莲大部分时间还是懵懂地躺着,偶尔会咿咿呀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姐,我也去!”黄小石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小小的,豁了口的镰刀,紧紧攥在手里,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石,你太小了,山上人多手杂,危险。”黄曼曼有些犹豫。
“我不小了!”黄小石挺起小胸脯,眼神倔强,“我要帮娘和姐姐!我要挖稻谷!我要让娘吃饱饭!”
看着弟弟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坚定,黄曼曼鼻子一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但你必须时时刻刻跟紧我,不许乱跑!”
“嗯!”黄小石用力点头。
姐弟俩也汇入了上山的人流。
虽说已经是开春,但这野稻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居然还有不少带着谷粒的穗子藏在枯草丛中,仿佛是老天爷特意留给他们的救命粮。
寻找、弯腰、收割、捆扎……
动作单调而重复,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
太阳毒辣,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裳,黏在身上又痒又难受。
黄曼曼的手心很快磨出了水泡,又被粗糙的稻秆划破,火辣辣地疼。
黄小石人小力微,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学着姐姐的样子,努力地割着,小脸被汗水和泥土弄得像个小花猫。
一连三天!
整个杨家村都沉浸在这种疯狂的劳作中。
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跟饥饿赛跑!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口的打谷场上。
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打谷场中央,堆起了一座座小山似的稻谷垛。
虽然带着壳,看起来灰扑扑的,但这,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杨文柳站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破桌子后面,拿着毛笔和账簿,旁边放着一杆大秤。
他神色严肃,一丝不苟地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始称重、记录、分配。
“张二牛家,按人头,基础二十斤,额外发现一小片,奖励十斤,共计三十斤!”
“李老四家,基础十五斤!”
“……”
杨文柳的声音清晰地报出每一家的份额。
领到稻谷的人家,个个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地把那救命粮装进自家的袋子,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黄曼曼!”终于,杨文柳念到了她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
几个帮忙称重的小伙子,将黄曼曼和黄小石这三天找到的稻谷合在一起放上秤。
杨文柳看着秤杆,又翻了翻记录,清了清嗓子。
“黄曼曼家,基础按两人算,计十斤。额外发现稻谷最多,按照村长临走前的吩咐,功劳最大,特奖励五十斤!”
“共计,六十斤!”
六十斤?!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这份额,比绝大多数人家都多出了一大截!
黄曼曼自己也愣住了,她知道自己和弟弟很拼命,找到的那片藏在山坳里的稻谷确实不少,但没想到能分到这么多!
“凭啥啊?!”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是赵婆子!
她三角眼一瞪,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杨秀才!你这账算错了吧?!”
“她家就一个丫头片子带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傻婆娘躺在家里,凭啥分那么多?!”
“咱们辛辛苦苦三天,才分个二三十斤!她家倒好,六十斤!这里面没啥猫腻吧?!”
赵婆子的话,刻薄又恶毒,瞬间将黄曼曼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少人看向黄曼曼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怀疑和嫉妒。
杨文柳皱了皱眉,放下笔,看着赵婆子,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家婶子,分配的规矩,是村长定下的。”
“谁找到的稻谷多,谁的功劳大,谁就多分。”
“村长临去县城前,特意交代过,黄曼曼这次出力最多,找到的稻谷也是最多的,理应多得。”
“村长的话,难道你想质疑吗?”
杨文柳直接把杨村长搬了出来。
赵婆子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敢真的反驳村长的决定。
村长在村里的威望极高,尤其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
其他村民虽然也眼红那六十斤稻谷,但听杨文柳这么一说,再加上村长的威严,大多数人便不再作声。
规矩就是规矩,谁让自己没人家那本事,没找到那么多呢?
赵婆子悻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
黄曼曼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在杨文柳的示意下,开始将属于自家的六十斤稻谷装进带来的两个大布袋里。
这稻谷,沉甸甸的,是她和弟弟用血汗换来的,也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这时——
一阵清晰的,由远及近的蹄子踏地声,传到了打谷场。
嗒、嗒、嗒……
沉稳而有力,不像是村里那几头瘦骨嶙峋的老牛能发出的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朝着村口的方向望去。
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