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供销社的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排极具标志性的长长的砖混结构的水泥柜台,
呈l型横亘在中央,将整个屋子切割成内外分明的两个部分。
柜台里面,是一排排靠墙放置的货架,左边是家用日常物品,如火柴、肥皂、尼龙袜子、搪瓷杯、搪瓷盆、铁皮暖壶、手电筒、布匹、白猫香皂、海鸥洗发膏、护肤的雪花膏……
从外面看去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也许就连售货员同志也未必能马上准确的找到东西。
比较显眼的是几双塑料凉鞋,尽管现在的气候穿茅窝子还能把脚冻坏,但它仍是摆在比较醒目的位置,似乎在宣示与众不同的地位。
还有几种铅笔、笔记本、算盘、折叠剪刀等文具,
中间是粮油类,大米、面粉、粗盐、鸡蛋、爆米花、麦芽糖等等。
还有一部分比较稀缺的,如花生牛轧糖、糖水罐头、麦乳精等,这些供应的不多,买的也极少,属于比较奢侈的品种。
货架下面还有两个大缸,里面是散装的酱油和醋,需要自带容器称重购买。
右边堆放的一些化肥、农药、农具,
最右边的墙下摆放的都是贵重商品,
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台缝纫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全都落满了灰尘。
沂北供销社的编制一共有十人,但位于前台的售货员只有两个,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供销社标配的白衬衣、蓝裤子,量布用的直尺插在后衣领,显得神气十足。
这两位也是整个公社的名人,上上下下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
男售货员是一个年轻人,名叫赵国强,是公社副书记刘良才的外甥。
小伙子长的细高挑、国子脸、红脸蛋,一表人才,
此时正隔着柜台和一个穿着碎花布棉衣的姑娘聊的起劲。
女售货员年约三十岁左右,名叫温国红,丈夫是公社医院的院长,比她大十岁,
此时正坐在柜台后面,懒洋洋的打着瞌睡。
隔着又宽又高的水泥柜台,个子矮一点的几乎都看不到里面有人。
方信走进来,堆出和善的笑容,轻声细气的问道:“请问同志,现在还有肉吗?”
没人搭理他。
赵国强仍是聊的热火朝天,温国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方信等了一会,只好又问了一声。
赵国强对面的姑娘不耐烦的说道:“你等一下不行吗?没看我在买顶针吗?”
你们聊的是上个月放的电影好不好?
你这是买顶针还是相亲啊?
方信不满的腹诽一句。
不过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把目光转向温国红。
用更友好的笑容,更柔和的声音,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等了足足三分钟,温国红终于打个哈欠,慢慢抬起眼皮。
方信一喜,急忙说道:“同志,辛苦你了,我想买……”
话未说完,从外面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直接把怀中抱着的不满一岁的婴儿往柜台上一放,
粗声粗气的说道:“小温啊,我买一毛钱的红糖,一分钱的醋。”
说着就把一个玻璃瓶子递了过去。
方信忙道:“是我先来的……”
温国红微微蹙眉,脸上抹过一丝不耐,站起身来,
看都不看方信一眼,伸手接过瓶子,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大婶来了。”
说完就转身走到那两个大缸跟前,
缸上盖着木盖子,盖子上放着几个竹筒做的提子,分别有一斤、半斤、一两,大小不一。
温国红掀开醋缸的木盖子,
把漏斗放在瓶子上,拿起一个最小的提子,
往瓶子里装了二两醋。
趁这空档,王大婶用眼角斜瞅了一眼方信,嘴角一撇,
嘟囔一句:“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天天在门口混的,跟小温小赵多熟啊?跟我抢?切……”
“醋打好了,还要一毛钱的红糖是吧?”
温国红把醋瓶子放在柜台上,又去把旁边的盘子秤挪过来,在秤盘子上铺上一层草纸,低头把盘子下面的刻度调整到二两位置,
然后转身取过装红糖的罐子,一点点的倒进盘子里。
婴儿在柜台上肆意的爬来爬去,也没人去管,
王大婶一边仔细的盯着盘子,一边随口问道:“我这孙子最近老是肚子疼,你看能不能跟你家男人说一声,给我开点药啊?”
“孩子肚子疼?那可能是肚里有蛔虫了,你直接带孩子去社区医院看看不就行了?药又不要钱。要不就在这供销社买点宝塔糖,吃了就能把蛔虫拉出来了。”
温国红淡淡的回答。
“药是不要钱,挂号费还得五分钱呐……”
王大婶心疼的嘟囔一声,
接着问道:“那宝塔糖多少钱一个?”
“九分钱一个。”
“呃……”
王大婶顿时把头摇头的跟拨浪鼓似的:“算了算了,还是让孩子喝红糖水吧,正好他也馋糖了。”
这时温国红已经称好了二两红糖,用下面铺的草纸麻利的包起来。
王大婶眼尖,一眼瞅到盘子上还有些残留,赶紧一把将婴儿抱过来,
把那小小的脑袋直接按到盘子上,
“柱子,快,你不是想吃糖了吗?快把盘子舔干净。”
孩子倒是听话,把盘子舔了一圈。
温国红也不管这些,把红糖和醋瓶子摆在柜台上,
懒洋洋的说道:“一共一毛一。”
王大婶放下孩子,用手掀开外衣,在裤腰带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但折叠很严密的纸包,
仔仔细细的一层一层把纸包解开,露出里面散碎的一些零钱,还有几张票子。
瞪大眼睛,微颤着手,很小心的挑选出一张一毛,一张一分的零钱,
攥在手心里,先把纸包一层一层重新叠好,然后才把钱递给温国红。
温国红接过来,把钱放进柜台下的钱箱内。
“那你忙着,我走了啊。”
王大婶抱起孩子,胳膊夹着红糖,手里拿着醋瓶子,转身走了出去。
“嗯。”
温国红从鼻孔中应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再次被又高又宽的水泥柜台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同志你好,我买包烟。”
方信赶紧见缝插针凑了上去,双手撑着柜台,踮着脚尖往里说话。
“八分钱。”
温国红也不抬头,直接扔出一包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