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饱了。”
杨湘宁吃了半个窝头。
“我也吃饱了。”
方芳也吃了半个窝头。
现在的锅里还剩两个完整的窝头。
三个女人一起看着方信:“你是男人,剩下的你都得吃完它。”
方信哪里肯自己吃?
摆手笑道:“我身子骨壮着呢,你们女的身子弱,你们才应该多吃点。”
几人互相让了一会,谁也不肯多吃一口,便只好留到锅里,等明天再吃。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深山里的村子睡觉都早,天一擦黑就上炕,别人家到这个时候都有人起夜两次了。
方信便赶紧张罗着房间分配问题。
北屋一共三间,东侧卧室是正屋,原本就是方建民和贺慧丽的卧室,现在依旧让母亲贺慧丽在这里睡,
西侧的房间也有一张简易的木架旧床,曾经是方信方芳兄妹小时候住的地方,
现在已被刘柱随意扔上去乱七八糟的各种杂物堆满了,需要清理出来。
然后就让杨湘宁陪着方芳在这屋睡。
其实院子里还有一间西屋,但里面多年放置的杂物太多,里面几乎没有落脚之地,暂时难以清理。
方信就主动睡在北屋的外间,两把靠背椅子一拼,躺在上面再盖一件军大衣,照样也能睡的香。
分配完毕,都没有意见,三个女人便把方信赶到一边,开始麻利的收拾床铺。
贺慧丽很快就把自己房里收拾好了,接着来到杨湘宁和小芳这边帮忙。
两女刚刚把堆在床上的杂物清理掉,正在用一把快要掉光毛的床帚清扫着床板。
“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让我来吧。”
贺慧丽赶开两个女孩,很自然的发挥出家庭主妇的作用,
先把床板仔仔细细打扫干净,随后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用力压的平整一些,这样既软一些又暖和一些,还能防潮。
在上面再铺上一层草席,草席上面铺上褥子,
最后打开屋角的一个箱子,从最下面拿出一床条纹布做被面的棉被,看上去还比较新,只是好像放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有一些板结变薄。
“这是小芳出生那年,我坐月子的时候做的,本来还想给她当嫁妆呢,”
贺慧丽笑道:“现在就给你们两个盖吧,等明天拿出去晒晒太阳,还是跟新的一样。”
再拿出两个填充麸皮的枕头,外面套着蓝印花布的枕套,也是全新的,
就一块并排放在床头,把被子舒展铺好。
从床尾找出一个玻璃盐水瓶,把蒸窝头的热水倒进去大半瓶,
盖紧橡胶塞子,放进被子里面。
“妈,要不这新被子还是你用吧?”
小芳有些心疼妈妈了:“你盖的那床被子都快二十年了吧?光补丁就十几个了……”
杨湘宁也忙道:“是啊,阿姨,我们年轻不怕冷……”
“嗐,你们两个丫头,瞎说什么呢?”
贺慧丽微微一笑:“那被子我都盖习惯了,明天拿出去晒晒太阳,还跟新的一样。”
两女见实在说不过,也只好服从家长安排。
“湘宁啊,你来村里当知青差不多两年了吧?”
贺慧丽笑眯眯的闲聊起来:“听说外面已经有一些知青都回城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杨湘宁苦涩的摇摇头:“我,我还是留在村里……”
“为什么呢?听说上面最近有政策了,可以申请回城的。”
贺慧丽奇怪的问道。
杨湘宁似有难言之隐,垂着头咬着嘴唇:“我,我家成分不行……”
贺慧丽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
方信在旁边听的这话题有些沉重,
急忙出来打个圆场:“哈,先不要聊天了,都这么晚了,大家准备睡觉吧。”
“小信,你跟我来一下。”
贺慧丽抬眼看看方信,轻唤一声,
领着方信走进东侧里屋,谨慎的放下门帘。
“妈,什么事啊?”
方信笑嘻嘻的在床沿上坐下。
“妈问你,你和杨湘宁……”
贺慧丽往门帘外瞅了一眼,
压低声音:“你们俩‘那个’了没有?”
“哪个啊?妈,你可别想歪了,你看我像一个耍流氓的人吗?”
保守年代一些隐晦的内涵,方信自然懂得,赶紧做出澄清。
贺慧丽似是松了一口气,仍是严肃的问道:“那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其实我刚才做了一件好事。”
方信就把刚才方军欺负杨湘宁,自己演了一场戏救了她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唉,方军这孩子,也真是个祸害……”
贺慧丽叹口气,无力的摇摇头。
接着严肃的说道:“演假戏帮帮湘宁,这一点妈是支持你的,但你们俩要是想假戏真做,那妈不同意。”
“为什么啊?妈?”
方信一下跳起来:“你不也是五十年代的第一批女知青吗?你不也是认识了我爸和他结婚,日子过得很幸福吗?”
“认识你爸是我一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但也是……”
贺慧丽苦涩的摇摇头:“小信你知道吗?二十年了,你奶奶,你大伯二伯还有整个村子,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外人,排斥我、敌视我……”
方信怒道:“那是他们目光短浅!”
“我从湘宁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我当年没得选,只能死心塌地留在村里,”
“但是现在时代要变了,如果有一天湘宁的父亲平反了,而她又在村里和你结婚生子,那她是抛弃丈夫孩子自己回城,还是一辈子留在村里?”
贺慧丽深深叹息:“无论怎么选,都是害了她啊。”
“妈,你知道你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是什么吗?”
方信忽然顽皮的眨眨眼,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贺慧丽一怔:“是什么?”
“就是给我取名叫方信!”
方信哈哈一笑:“有方信在,妈你就放心吧,不远的将来,不论是你和小芳,还是湘宁,我一定会让你们的日子过得比城里还要好的多!”
说完这话,给妈妈留下一个自信而坚定的笑容,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黑暗中,贺慧丽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发亮……
杨湘宁和小芳已经睡了,方信就在外间的两把椅子上躺下来,
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房梁,默默想了一会,随后闭上眼睛进入沉睡。
第二天,天色还是蒙蒙亮,方信就起了一个大早,
掀开身上的军大衣,轻手轻脚从椅子上坐起来,
左右瞅瞅,两边的房内都毫无动静,显见妈妈妹妹和杨湘宁三女都还未醒。
于是方信慢慢站起来,把军大衣轻轻放在椅子上,
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蹑手蹑脚走出屋外,在院中伸展了一下筋骨,
从墙角找到一个结满蜘蛛网的小背篓,稍微打扫一下就背在身上,
做好一切准备,将要出门之际,
蓦然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东方那一抹喷薄欲出的朝阳,
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的说了一句:
“承蒙时光不弃,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