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铺到宋府当晚,我始终记得陆翊珩掀开盖头时的眼神。
他摩挲着我腕间红痣轻叹:\"霜霜这双手,合该养在锦绣堆里。\"
后来才懂,那声叹息不是怜惜——是他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腕间有痣的姑娘。
——
“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我要仙女姐姐当我娘!”
伴随着陆璟的怒吼,宋衔霜被重重推倒。
她熬制了一个早晨的汤药被打翻,滚烫的墨色药汁尽数洒在她手上,白皙的手瞬间通红。
可宋衔霜却似感受不到。
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她双眼泛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亲力亲为养了五年的儿子。
“璟儿,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宋衔霜念着陆璟还小,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我是你娘,你当敬我重我……”
“你也配?!你一个罪臣之女——”
啪!
清脆的巴掌声之后,是一片沉寂。
宋衔霜悬在半空的手轻颤着,心里生出悔意,这些年她从未动过陆璟一根手指头。
“璟儿……”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陆璟双眼通红,小脸上指印清晰可见,“你凭什么打我?我说错了吗?”
“你本来就是罪臣之女,还连累了我!要不是公主殿下不在,爹爹怎么会娶你?你怎么会是我母亲?现在公主殿下回来——”
陆璟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似才反应过来一般,脸上的暴怒有瞬间的僵硬,闪烁着别开了眼。
“你说什么?”宋衔霜看向陆璟,一颗心似坠入无底深渊。
“没,没什么。”陆璟带着明显的心虚,他伸手推宋衔霜,“出去,出去!”
砰。
房门在宋衔霜面前关上,她呆呆站在门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昭和公主回来了……
昭和公主,就是陆璟口中的“公主殿下”。
一个心系天下,为国为民的奇女子,更如陆璟所言,是她夫君陆翊珩心里的白月光。
六年前,楚国战败被迫和亲纳税,昭和公主身为臣女,为保两国和平,主动请缨和亲,被封为昭和公主,嫁往楚国。
如今……她回来了吗?
陆翊珩不在府中,他近半月来总是很忙,不到月上梢头不会归家。
但今天他回来得很早。
宋衔霜被烫伤的手正在上药,门外便传来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陆翊珩微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璟儿才五岁,你怎能对他动手?你现在立刻随我去向璟儿道歉,求他原谅。”
宋衔霜心头一滞,涌上无限酸楚,“夫君可知,璟儿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宋衔霜看着陆翊珩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璟儿说,他不要我做他的母亲,他要昭和公主做他的母亲,还说昭和公主本才该是他的母亲。”
“这也是夫君的意思吗?”
听到“昭和公主”三个字,陆翊珩的面色有瞬间的僵硬。随后道:“璟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这样的话怎能胡说?我与殿下之间清清白白,你又岂能如此坏她清誉?”
一段话,陆翊珩两个态度。
看她时拧紧了眉。
提及“殿下”二字则是唇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烁着柔情。
宋衔霜在这样的变化里,清楚看到了陆翊珩对昭和公主的深深爱意。
是她从不曾得到过的。
成婚六年,他身边除了她再无旁人,她以为已经焐热了陆翊珩的一颗心。
可昭和公主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击碎她所有幻想。
“昭和公主回楚国了。”宋衔霜道。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陆翊珩道:“你知道了?昭和六年前为了天下大义,孤身奔赴草原和亲。今年镇北侯捷报连连,打回了燕北十七城,也终于接回了殿下。”
“不过殿下的公主府尚未休憩完毕,我想请公主来府中小住几日,也算散心。”
陆翊珩道:“揽月轩刚刚建好,只是有些清幽简陋,怕是委屈了殿下,但她素来不在意俗物,想来不会在意……”
委屈了她?
从三月前,陆翊珩便着手修建揽月轩。
她的侍女曾去瞧过,说一应陈设用具皆是她常用喜欢的,还曾打趣说定是侯爷为她而建……
她信以为真,暗中去看了许多次,可原来……都是为了昭和公主。
是了,这世上也只有昭和公主能让他如此用心。
宋衔霜强忍心中的酸楚,眼里的泪意,手攥成拳,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昭和公主身份贵重,竟连一个住处都没有吗?,还需要住到陆家。”
“宋衔霜。”陆翊珩声音冷沉,语带不悦,“你不愿意?”
宋衔霜抬眸,眼里染上泪意,“若我说不愿呢?”
陆翊珩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警告,“谁都有资格说殿下,唯独你没有。你别忘了,六年前殿下因何和亲!”
宋衔霜的脸霎时苍白,六年前楚国大败的那场战役,主将正是她的父亲。
陆翊珩话刚出口,瞧见宋衔霜难看的面色,顿了顿,才又道:“昭和公主心系天下,为人敬仰,能请她入府散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再说,璟儿素来崇拜殿下,若能近距离耳濡目染几日,于璟儿前途大有裨益。”
“你身为侯府主母,不该如此善妒。”
陆翊珩道:“我既娶了你,便会敬你。”
“殿下不在意世俗,心怀天下,胸襟宽广,不会针对于你,你无需担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陆翊珩贴身侍卫的声音,“侯爷。”
只是一句称呼,什么话都没说,陆翊珩却已知道是怎么回事,面色微变,对宋衔霜道:“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
“侯爷……”宋衔霜伸手拉住陆翊珩的衣袖。
陆翊珩大掌一把拂开宋衔霜的手,“宋氏,别无理取闹,做好你身为主母的分内之事。”
“别忘了,我当初为何娶你。”
陆翊珩的身影毫不留情地决绝离开。
宋衔霜呆愣愣站在原地,指尖还残存着陆翊珩衣裳的触感,她只觉得心脏如同被大掌攥住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主母的分内之事?
可她当初嫁给陆翊珩……
从不是因为想做一个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