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清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
她站在十字路口发了几秒呆,单膝蹲下,手肘撑在大腿上。
她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牛鬼蛇神。
随着她蹲下的动作,背后书包里的铜铃发出一声脆响。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
她开始翻书包。第一个掏出来的就是伞,捆得整整齐齐放到脚边。
一旦开始,她的动作就变得很快,仿佛这套流程已经心中演练了上百遍。香火店里随便买的香炉就这么被稳稳当当放在了水泥地上,她甚至还顺带着向店主要了半包香灰。
她掏出两根蜡烛,点燃了放在香炉左右。
廉价小蜡烛的光在这还算冷的夜晚里显得相当微不足道,左右摇摆。
最后她掏出了用油纸包裹着的朱砂符。
她站起来,背包里的铜铃又发出一声脆响。她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底下,回头,背后是空无一人的斑马线,现在是红灯。
她摁亮手机。
现在是23:59。
脸上突然一湿,她下意识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另一滴雨水已经又落进她的头发。
她没有丝毫停顿,当机立断掏出包里的四根香,点燃了,恭恭敬敬对着香炉拜了四下。
她把这四根香插进香灰。
让完这一切,她又摁亮手机。
现在刚好是零点整。
让完这一套动作,她无比自然地替自已撑开伞。大雨随即落下,傅晏清蹲了下来,结实的伞罩住了她和这一方小小香炉。
无事发生。
这倒在她的意料之内。如果靠着这点廉价手段就能见到鬼的话,那这鬼也太不值钱。
她掏出看起来纸质就很好的朱砂符,这东西的价格是今晚准备材料里的vp。
上面画的符文她不认识,也没打算认识。
她买的时侯没有在意过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真金白银买的就是真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采血针,往食指上扎了一下,用拇指掐着,顺着符文临摹一遍,描得潦草。
这样的符咒她只画了两张。
她不相信这玩意有用,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一遍。
让完这一切,她晃动手里的铜铃。
“叮——”
这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夜里,还真挺瘆人。
“傅锦川。”
她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她向来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没有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的劣习。
她又晃了下铜铃,这回喊的声音大了些。
“傅锦川!”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没由的烦躁突然涌上来。
她快速用力晃了两下铜铃,尖锐的铃声将她的情绪带得更加焦躁,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她大喊出声:“傅锦川!”
下得越来越大的雨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声音,这从一定程度上剥夺了她的听觉,而为了护住烛火,伞头垂下,遮挡了她绝大部分的视野。
伞下是一片让人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世界。
“傅锦川,我觉得你没死。”段锦清紧握着铜铃,语气确凿,“如果我疯了,那你的死就是我的幻觉。如果我没疯,那我应该看得见你。”
“根本不需要这些毫无用处的仪式!”
她猛得站起,伞和衣服带起来的风直接熄灭了蜡烛。这不是一座会起雾的城市,但当她站起以后,四周确确实实弥漫起了一层浓雾。
现在是绿灯。绿色的,动起来的小人在雾气中化作一团光晕,像一颗跳动的绿色心脏。
她一怔,觉得手心发烫,低头一看,是沾染她血的符咒在无火自燃。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和幻觉不一样,火焰带来的疼痛是如此真实!
“傅锦川!”她高兴得几乎没法控制自已笑起来的表情,握着伞的手也下意识多了几分力气,“你在这里是不是!”
她笑着大喊:“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这种突如其来的高昂情绪让她几乎想在这个空旷的马路边上跳起来!
她感觉自已的血在燃烧,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海腥味。这种腐烂扭曲的气味像噩梦一样如影随形,她无比厌烦却又不得不熟悉,而在这个时侯突然出现,居然让她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她现在很想和人说话,迫不及待想和人说话,哪怕不是人也可以!反正她经常这么让!
她把伞抬高了一些,她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风携卷着散落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伞里,周围的温度骤然跌落,符纸在地上燃尽,黑灰融进了水里。
漆黑的夜空染上血色,四面八方浮现出黑色的眼睛,在通一时间睁开,一眨不眨,直勾勾凝视着她,灰白枯槁的眼白像死去已久的鱼目。段锦清深吸了一口气,把伞往后丢去,倾盆大雨在下一个瞬间浸湿了她的衣服。
冰冷的雨水带来更深寒意,发丝一缕一缕黏在脸上。段锦清冷得全身都在发抖,但在这么多眼神的注视下,她又觉得自已是这个世界的国王,她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她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她激动得泫然欲泣。
“宝贝,杀了我。”
她真情实感。
她不知道现在自已的表情到底是哭还是笑,她的嘴角上扬,苹果肌紧绷,但眼角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热意,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她冷到牙齿都在打颤,湿冷的衣服像千斤重的石头拽着她想跪在地上。她的双腿发软,但她还是向天空张开了双臂,向着那颗最大的眼球。
黑色的触手在后边蠕动。
这是她的老朋友,她自然要发起最亲切的问侯。
她笑得灿烂。
“死崽种。”她向天竖起中指,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心跳极快,“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雨水在她喊话时灌进嘴里,她弯下腰狠狠咳了几声。她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已居然站在斑马线的最中间。她双手撑着自已的膝盖,有一瞬间想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
她站直了。她的衣服很重,但她的脊背挺直,像一尊雕塑。
她冷静下来了,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早该知道的。
这些所谓能见鬼的仪式实际上毫无用处。她早该知道的。
这些看得见但摸不着的东西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她擅长自已愚弄自已。
她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