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在恍惚中支撑起身,摇摇晃晃揉搓着眼。他一边遥望四周,一边摸索脑袋,似乎想从脑中找出什么,可眼前只有静谧的黑。
“啹~啹啹~”远处响起熟悉且尖锐的哨声,他知道那是别的通志正召集点名,便在坑洼的田坎中大跨步循声而去。
“一、二、三………。”陈警官看到远处罪犯方阵在警用强光手电的包夹下正有序报数蹲下,“报告警官,应到100人,实到89人,有11人……不知去向……”。最后的罪犯汇报声音有点发怯。
“知道了。”教导员挥手示意他蹲下,随后用扩音喇叭喊道:“看看自已身边的联号成员!少了谁!迅速上报!”
站在队尾的王队一一听着前方报来的失踪罪犯姓名,心里暗暗发怵。因为人头管理向来是监狱重中之重,况且苏州监狱还保持着全国罪犯无脱逃记录,而这下却直接少了11人!后续检察机关问责下来,“玩忽职守罪”的帽子是躲不掉了!
另外,早年在农场押犯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若现在发生群l性袭警、脱逃,就凭我们几个民警和武装带里的家伙是完全不顶用的。想到这,颗颗汗珠从王队额头滑落,他把强光手电换到左手,右手默默放置武装带内的警棍上,脑海里已开始预言稍后可能出现的应急处置预案了……
“报告指挥中心!报告指挥中心!收到请回复!”队伍右侧的张队手摇杂音不断的对讲机,“ctd,失灵了?”尽管张队把对讲机频道切了又切,电池拆了又上,那头始终没有沉默。可如果噪音也算回复,那么张队发自肺腑的“问侯”就是最热忱的答谢了。
队伍中,朱海军蹲在地上,一边打量民警的站位部署,一边用手肘轻顶身边的范阿琪问:“跑不跑?他们几个人,我们近九十人,乌漆嘛黑,跑啊!?”
范阿琪还没适快速变化的环境,脑子里正一团浆糊,现在突然有人怂恿越狱,他盯着地面的眼神更呆滞了。其实,多数罪犯还是和范阿琪一样的。长期的高墙封闭,已让不少人思维僵化保守,对于复杂的事物内心可能抵触或新鲜,只有每天按部就班过日子才是理所应当。
朱海军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个反改造的家伙见阿琪没回应,骂了傻叉便试着扭头怂恿其他人了。
晚风拂过田野,湿润的空气闻着多少有点熟悉。夏季的田间夜奏曲也勾起不少老劳改犯和民警的童年记忆。那是回不去的曾经,那是只能记忆的故乡。
“高教,那边有灯光。”陈警官打断了高教和几个监督岗罪犯的谈话,远处有跃动的光影在靠近。
“可能是搜救力量,你去看看。”想到这高教松了口气。
陈警官振奋地往亮光处跑去几米,并把警用手电切换至“闪烁”模式,边朝斜上方四十五度摇晃,边吹哨示意我方定位。
不一会二,火红的灯光逐渐明亮,可行至七八十米时,那方却驻足不动。陈警官看着对面木纳的样子,急切地叫喊起来:“喂!在这!。”他心想,这段距离肯定都看到了彼此,而且我们这也不止一盏手电筒啊。可不等陈警官再多思考,对面已熄灭灯光。陈警官茫然地向前喊话,对面像死了的对讲机一样没有答复。是没看到我们吗?那我再往前去了?可现场民警就少了啊?他这样踌躇着,多希望教导员再给个明确的指令。
突然,强光手电散射的灯光照出前方十米处有快速靠近的黑影,再到五米,几张狰狞的面孔似乎已跃然眼前,他们冲刺时的嘶喊更像是在索命。陈警官吓了一哆嗦,迅速把强光手电直射对方,拔腿往后跑。
“woc!劫狱的来了!”他嘶哑地往回呼喊,一瞬间的肾上腺素已让他亢奋不已。
砰!砰!砰!砰!砰!
陈警官的话还没传到,或者说已被响彻夜幕的炸响覆盖,罪犯队伍的前排已发出喊叫与呻吟。
朱海军为现场的混乱窃喜,随即站起大喊:“快跑啊!杀人啦!”,正当他推倒身旁狱友,跨越式逃离方阵时,直接被追上来的王队一记正蹬踹倒在地。“闭上你的狗嘴!”王队呵斥他。几个狱友见状,立马上前压住。
喘着大气的陈警官终于跑回了队伍,看着乱糟糟的现场,感觉等会情况也许比劫狱还复杂。陈警官刚想汇报看到了什么,那些黑影已冲杀现原型。
在强光手电下,他们多是蓬头垢面,身型精健,衣着锈迹斑斑的残破棉甲,多少抵挡住些许罪犯的挥拳反击。只见有人双手持刀掀翻罪犯后,毫不犹豫地朝脖颈儿砍去。动脉血喷涌而出,溅射进不少呆滞的眼瞳。那具痉挛的无头尸l只有偶尔抽搐以示抗议。很快罪犯队伍哄散开来,脚穿草鞋、头裹脏布的杀手似乎没把他们的目标当作人看,似乎在手拿小刀肢解蝼蚁。
这时,王队已顾不上企图哄监闹事的海军,立马踩过这家伙,夺过高教手中的扩音喇叭高喊:“当过兵的过来!是男人就过来!不想死就过来!”
这话一出,随即从散乱的人群里召集出三四十人来人组织反击。可他们手无寸铁怎么反击呢?只能就地取材拾木、石、土等,以人海战术三四人包夹一人,踢裆、扣眼、撕咬无所不尽用,人类在死亡面前总是能展现出兽性的极端面。
“好一倭寇,取你首级。”杀手兴奋地说。
瘦小的范阿琪被杀手骑乘在地,他的右手被压在身后,左臂已被卸下,他只能哭喊着救命。朱海军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和不少投机改造分子一溜烟遁入远处黑幕。
孔勇与其他罪犯正与民警竭力合作以图生存。
“小陈,快来帮忙!”高教吃力地喊道。
陈警官看到有杀手已把高教逼压至田埂,他们四只手正在控制那把腰刀。陈警官没有犹豫,快步上前用甩棍前端砸向杀手后脑。咚的一记闷响,对方便嗖地僵直倒地,那一棍真是振得陈警官双手发麻,心惊胆颤。
王队组织的反击起了成效,有的罪犯拾捡石头集火一人,
有罪犯主动示弱诱敌杀之,从整l弱势,倒营造局部优势,再扩大优势。
在对面,他们杀手总共十几人,虽然砍杀击退对面近一半,但看到身边兄弟死伤也有发生,士气逐渐开始低迷。
直到孔勇灵机一动,拿起弃置在旁的喇叭跑向黑暗后打开报警功能,呼啸的警笛声让民警也信以为真,有的罪犯听到这声顿时振奋了,觉得自已得救了,他们溢于情表的感情被杀手看了出来。随着孔勇快步从远处靠近,再搭配王队以及其他老犯的嘶吼,这群杀手颓势尽显,抽回腰刀,麻木且疲惫地逃回黑暗。
这场遭遇战让民警和罪犯都惊诧不已,散落的断肢、腥臭的空气、分离的尸首,还有此起彼伏的呻吟,就算杀人犯见了也是五味杂陈,应激地想吐。
高教让孔勇去清点现场人数,尝试救援伤者,目前能让的只有压迫止血,最后听天由命。接着,高教把王队和陈警官叫到一个尚活着的杀手旁质问什么人?
“江北四镇逃兵。”对方答。
高教导员半蹲下,用强光手电直射俘虏的脸,对方下意识抬手遮挡,露出腕部溃烂的疮口——显然是长期饥饿逃亡的痕迹。王队一把揪住俘虏的领子,盐城口音带着狠劲:“江北四镇?”
俘虏咳嗽两声,眼神涣散:“其实早没四镇了……李闯破北京,皇上吊死,江北军全散了……我等原是刘泽清总兵麾下,南逃路上没粮,只好……”他声音低下去,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沫。
陈警官突然插话:“今年是哪一年?”
“甲申年十月……”俘虏古怪地瞥他一眼,“你们不是官差?连这都不知?”
队伍里突然炸开一声惊呼。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罪犯挤到前排——他叫周明,入狱前是中学历史老师:“甲申年……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就是这一年!”
王队的手电光晃了晃。高教导员沉默地摸出从俘虏身上搜出的铜钱,崇祯通宝的篆字在手电下泛着青灰。远处漆黑的天际线处,隐约可见黄埭镇土城墙的轮廓,没有电线杆,没有信号塔,只有几点飘摇的灯笼光。
“放屁!”王队突然暴喝,一脚踹在田埂上,“老子不信!肯定是他妈境外势力搞的虚拟现实——”
俘虏突然嘶声笑起来,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虚拟……现实?你们这些妖人……穿得怪,说话也怪……”他猛地扯开残破的棉甲,露出胸口溃烂的刺青——“勇”字上叠着“逃”字的烙痕,“看看这个!卫所烙的逃兵印!你们能造假?!”
陈警官的手电光扫过俘虏的胸口,又扫向远处田野。月光下,一座废弃的磨坊立在百步外,茅草屋顶塌了半边,风车骨架是纯粹的木榫结构——没有任何现代焊接痕迹。
“教导员!”张队突然从人群外挤进来,手里举着个沾血的布包,“从尸l上搜的!”他抖开布包,一卷发黄的《邸报》滑落在地,首页赫然写着:“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贼李自成陷京师,上殉社稷……”
所有手电光集中在那行字上。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