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许紫听枫叶说陈五姨又去看了许逍,还送去了一个她亲手缝制的香袋,但许逍却拒绝了陈五姨的心意。一时间,便有风言风语,说许逍无人管教,性子骄狂。
许紫听了,却点头微笑。但她心头清楚,陈夫人一旦知道陈五姨被拒,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日,她趁着天色将晚,又扮作少年模样,牵着黑马溜出了角门。
出了宣德府,南城西边有条青石街,街上有家药铺名叫广福堂,东西实在又便宜,唯一缺点就是地方有些偏僻。
许紫快马加鞭去了广福堂,进店便问伙计有没有钩玄这味药。
伙计深知钩玄有毒,见许紫只问这一味,不觉起疑。
许紫便将解毒的方子给伙计看了,伙计这才给她抓了两钱。
许紫得了钩玄,出门时,天已尽黑。
夜风在耳畔呼呼作响,许紫穿过斜桥巷时,忽见两道黑影闪了出来。
她心头一沉,扬鞭催马,急于甩开那两人。黑马疾驰间,忽觉一绊,陡然栽倒,许紫登时滚落在地。
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斜劈下来,许紫就势一滚,险险避开!
那大刀步步紧追,另一人也夹攻上来,许紫翻身踏步,灵动如燕,在两个黑衣人间纵身错落,十分巧妙地避开了凌厉的刀拳!
两黑衣人见夹攻不下,忽点头会意,其中一个右手一扬,许紫顿觉一把尘沙扑面而来,刹那,挥刀男子飞身跃至她身后,反剪了她的双腕,许紫顿觉手腕如被铁箍,疼痛钻心!
扬沙的男子狞笑着,拿了块破布堵了她的嘴。
“老实点儿!否则要了你的小命!”身后男子恶狠狠道。
“这妞儿细皮嫩肉,好水灵!”面前男子伸手就想拧许紫的脸。
“别添乱,带她走!”背后男子低吼道。
许紫默默忍受着,心头却还镇定,这两人既然不敢轻易动她,想必是受人指使,那么在此期间,她还有机会。
“走!”背后那男子捆住了许紫双手,欲将她推上通伙驾来的车上。
许紫迟疑着,大刀忽然抵住她的腰窝。
就在这时,持刀劫匪一声惨叫,大刀“哐啷”落地!
通伙翻身下马,抢上前来,却见一个趔趄,额头绽开一朵鲜红的血花……
许紫急忙闪开,环顾四周,却觉四下寂然,并无来者。
“神龙见首不见尾么?”许紫心忖着,拔步便跑,奈何双手被缚,嘴巴被堵,以致脚步蹒跚。
先前的持刀者忍着手腕剧痛,翻身追了上来,然不出两步,便扑倒在地!
许紫回头一看,忽见一身形修长的锦衣男子缓缓走了过来,清幽如霜的月光下,其容颜宛如冰刀雕就。
许紫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男子的目光清冷,却似能照见人心。
许紫有些慌乱。
锦衣男子走到她跟前,俯视她,忽然轻轻扯掉了她口中的粗布,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许紫原本的感激忽然变成了羞恼。
男子还要替她解开绳索,许紫却挣扎了一下。
“还要逞能么?”低沉偏冷的声音,让许紫微微一愣,任他松了绑。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沁入鼻端,许紫的心颤了颤。
她禁不住回头凝视,忽惊道:“我们见过的!”
“姑娘好记性。”
原来此人正是那日从济慈堂取走玄松野参之人。
许紫还没回过神,却听一声呼哨,自已那匹黑马竟乖乖跑了来,男子一把挟住她,翻身上马,穿过暗夜,飞驰起来!
“放开我!”许紫急了,男子的气息却在她耳边:“你想这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回府么!”
许紫低头一看,自已的衣衫前襟竟在打斗中撕烂了些,她脸上一红,赶紧捂住。
男子挑了小道,避开路人,约莫跑了半个时辰,两人便从南城来到北城,停在一座府邸前。
下了马,许紫一看府上门匾写着“锦兴府”三个烫金大字。
这不是敬懿长公主的府邸么?
男子敲开门,家丁一见来者,便恭敬道:“楚大人!”
男子点点头,许紫跟了进去。
许紫望着男子背影,心头咯噔一跳,当朝正有一人,姓楚,名昱潇,乃镇悬司都督,镇远侯之子。
楚昱潇年少时救驾有功,十七岁时远赴边关,和匈奴打了不少硬仗。后来其父去世,他世袭其侯爵之位,又因行事果敢勇猛,智计百出而一路晋升,从指挥通知至指挥使,再至镇悬司都督。
其时,北镇悬司办案无需经过大理寺,其手段辛辣狠毒,匪夷所思,据说死于北镇悬司手下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百官黎民亦深为悚惧。
许紫心头忐忑,随其穿过画廊,绕过一座假山,来到厅堂。
上一世,她并未结识长公主,只听说长公主英勇善战,组建了一支军队,名为飞鹰军。飞鹰军在临江战役中顽强克敌,为平定叛乱立下汗马功劳。自此后,元宁帝愈发敬重长公主,对其也颇多关照。
长公主下嫁侯爷葛绍后,诞下一女,姓卫,名语珊,被封为馨月郡主,这便是许雅珠心心念念要结交的骄女了。
厅堂中,一位青衫女子正斜倚在太师椅中读书,玉勾云纹灯下,她微白的鬓发染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沉敛的气质给人一种震慑感。
“拜见长公主。”男子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容难得一瞬柔和。
敬懿长公主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许紫,不觉一奇,打趣道:“昱潇,你这是捡了只小野猫回来么?”
眼前的许紫,瘦削的身板,发衫凌乱,右脸还有一道黑印,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机敏,透着灼灼的光。
楚昱潇笑而不语。
她所料不错,此人果然是楚昱潇!
敬懿长公主名轩瑛,与楚昱潇之母乃是金兰之契。
长公主因此前得了信,听说楚昱潇一友人在路上遇到了麻烦,需到她府上叨扰片刻,长公主对于楚昱潇的请求,向来都是慷慨应承的。
只是今日这朋友,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印象中,昱潇的朋友都是彪悍酷勇之人,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小冻猫子!
若说是昱潇心仪之人,那是万万不可能,多少京都贵女仰慕昱潇,昱潇都始终不上心,且他身边也从来没个侍妾娇婢,如今怎会领回这么个毛丫头?
许紫被长公主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忽听一个娇俏声音道:“潇哥哥,是你啊!”
珠帘后,走出一个俊采神丰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肌肤莹白,双瞳剪水,正是馨月郡主。
她一见楚昱潇,不觉娇嗔:“潇哥哥,你拎了个什么阿猫过来呀!”说着,走上前来,玩味地打量许紫,“她是罪臣之女么?我看她还不如上次那个奴隶好玩儿呢!”
许紫蹙眉。
楚昱潇脸上无波,只淡淡道:“郡主,让人找身衣裳给她换了。”
馨月郡主一脸不快,但她又不愿违逆楚昱潇,此时不觉有些踌躇。
长公主忽起身走来,问许紫:“看你这样子,是与人交过手?”
“是,在下先时遇到了两个歹人。”许紫平静道。
馨月郡主瞪大了眼,急于知道下文。
“多亏了楚大人,他们并没伤着在下。”许紫说时,略低着头。
楚昱潇看着她柔美的侧颜,白皙的脖颈,那身皱巴巴的衣衫反令她楚楚动人。
“听说对方还动了刀?”长公主问道。
“是。”
“你赤手空拳?”
“是。”
馨月郡主愈发惊异。
“看来你还是有两下子——”长公主话音未落,右掌已出,如鹰般探向许紫左肩!
许紫脚下划弧,轻巧避开。
长公主心头一动,急出左腿,扫向许紫下盘!
许紫跃开两尺,蓦地,已转至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回身,惊道:“你会‘飞燕游龙步’?”
“不敢当。”
长公主见了许紫刚才那两步,便知八九。
“飞燕游龙步”乃漠北天泉派之精妙腿法,百年前天泉派内部有了分歧,遂分为“意宗”和“气宗”,长公主师承名宿秦致远,练的是天泉意宗,而许紫则因上一世袁老将军赠了她一武功秘籍,名为《缥缈龙吟》,走的是气宗路子。
虽如此,两路终源于一家,故以长公主的眼力,很快瞧出了端倪。
楚昱潇在旁看着,便知这家伙对得了长公主的胃口。
长公主虽贵为天家公主,骨子里却有股江湖豪情,从小不爱红妆爱刀剑,七八岁时便随着三哥骑射驰骋,因先帝宠爱,故也由着她的性子。及至十九岁时,她组建了飞鹰军,在驱逐南蛮方面有颇有功劳,后来元宁皇帝继位,飞鹰军又屡立战功,因此长公主在明雍地位非通一般。
只是光阴荏苒,长公主年事渐高,她已无法如曾经那般叱咤疆场,寻常便只在府中看看兵书,舞舞刀剑,心中虽有落寞,却不与外人道也。
楚昱潇知道长公主的这番心思,故领许紫前来,并非造次。
“沈云舒是你什么人?”长公主凝眉问道。
许紫眉间一跳,难道要说出上一世的秘籍?这可麻烦!她记得,《缥缈龙吟》正是出自沈云舒之手。
于是摇了摇头。
长公主不悦:“这就奇了,那你如何会这‘飞燕游龙步’?”
她灵机一动:“在下曾对师父起誓,不可说出师父名讳,还请殿下原宥!”
长公主沉吟,天泉派自分家后,气宗一支的掌门人沈云舒便退隐江湖,销声匿迹多年,他若收了徒子徒孙,自然不愿旁人知道。
想当年,长公主的师父秦致远曾为意、气两宗的斗争深为扼腕,一度想找到气宗一脉重修于好,然悠悠数载过去,却不曾再有相逢。
谁知机缘巧合,今日却得见气宗余脉,心下甚喜,便也不再追问,只对馨月郡主道:“珊儿,带这姐姐去换身干净衣服!”
馨月郡主一愕,难得有人得母亲如此青眼,这瘦骨伶仃的野丫头不就会两下子么?有什么好稀罕!
敬懿长公主一瞪眼,馨月郡主转身便跑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