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紫听说继母陈夫人带着许雅珠来了,不觉暗笑:“来得正好!”
红云一听是陈夫人来了,一面收拾碗盘,一面遣喜六去迎。
片刻,便见喜六引着,陈夫人扶着贴身丫鬟琇莹走了进来,其后跟着二小姐许雅珠。
陈夫人一袭棕色长裙,头上挽着凌虚髻,髻上簪着一支玉色如意钗,虽是寻常装束,却难掩华贵气息。
陈夫人一眼看见立在一旁的许紫,不觉一怔,眼中的惊愕化为一抹怒气,但转瞬就被她压下去了。
许紫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却似带了毒。
陈夫人和许雅珠都给许老夫人请了安,许老夫人笑着让红云沏茶。
许紫站在许老夫人身旁,瞧着陈夫人暗蕴怒气,再看许雅珠,虽着了一袭鹅黄纱裙,却还是显得面色黯淡。
“大太太。”许紫福了福身,给陈夫人请安。
陈夫人点点头,把许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许雅珠的目光从旁斜射而来,许紫能清楚地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
许紫只当不知。
陈夫人转眼又瞥见旁边小几上的竹篮子和一个精致食盒,心中顿时明白了。这臭丫头,竟赶在她们之前来讨好老祖宗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间有人婉转笑道:“老太太真会调理花儿,一丛丛开得比别处都好!”
众人一听,便知是二太太魏氏来了。
许老太太不觉笑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话音未落,魏夫人已迈着碎步走了进来。她妙眼一扫,便笑盈盈道:“大家都在啊,好不热闹!”
说时,又着意看了眼许紫。
许紫知道,二婶的耳报神多,昨日之事,二婶多半知道了。
陈夫人见魏氏来了,倒觉多了个帮手,因此淡淡一笑。
许雅珠也知二婶素来维护她,故再看许紫时,眼神便多了份轻蔑。
众人皆坐下后,魏氏便看陈夫人眼色,陈夫人也不喝茶,只似笑非笑对许老夫人道:“我今儿来就是找老太太评理的!”
许老夫人心中诧异,因见许雅珠脸色不好,遂问:“难道是二丫头受人欺负了?”
陈夫人冷笑了一声,凤目一转,看向许紫,“我还真是小瞧大小姐了!”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尽把目光投向许紫。
许老太太口中还有豆糕的余香,忽听陈夫人矛头直指许紫,又见许紫神色坦然,不觉好奇:“大丫头怎么了?什么事惹得太太不快啊?”
许紫摇头,低声道:“还请太太赐教。”
“好,好”,陈夫人轻轻点头,眼中却迸出怒火,“你还装糊涂呢!”
许紫道:“太太若是为了珊参的事,倒大可不必动怒。”
陈夫人一听“珊参”二字,便觉刺耳,到口的话不觉噎住了。
许雅珠却忍不住道:“姐姐,你若不想借那屏风就罢了,何苦绕着弯子骗了我的东西,还去闹济慈堂啊?”
许雅珠万没料到,昨夜一梦竟是成真,今日一早她便被母亲叫了过去,当头一番痛斥,训得她无地自容!这么些年来,她就没受过这样的大气!
许老夫人等人早已怔住,心想许紫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去闹济慈堂?况且她昨日方才恢复,哪能啊!
许紫微微一笑,“妹妹说笑了,我可不敢骗妹妹的东西,那珊参不是妹妹让彩舟送给我的么?——哦,对了,妹妹原本还说玄松野参呢,可惜妹妹不识货,被人给蒙了,真真可惜!”
“你!”许雅珠气得记脸通红。
陈夫人知道以次充好是自已女儿理亏,于是避开这一节,只道:“那你为何扮作小子,跑去大闹济慈堂?”
“此话当真?”许老夫人听说,不觉颤了颤。
许紫委屈道:“我一个女孩儿家,出门甚是不便,扮作小子,也是为了避免麻烦。要说大闹济慈堂,那是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去质问掌柜的,为何给了二妹妹假参。”
魏氏见许紫句句在理,竟让陈夫人落了下风,不觉不忿道:“大小姐,就凭一点,你就有不是。”
许紫目光微转,谦虚道:“还请二婶指教。”
魏氏侃侃道:“宣德府乃是侯门深宅,府上自来都有规定,闺阁女子不得擅自外出,你却假扮小子出门,这便足以请家法了!”
魏氏说罢,陈夫人方才解了口气。
许紫听了,若有所思道:“二婶倒是提醒了我,这家法中第五条便是‘言行一致,信之至也;所言不实,心之欺也’,对于女子,这第五条的惩戒便是杖责十五,对吧?”
许雅珠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魏氏不料许紫竟能以家法还击,一想许雅珠理亏在先,登时语塞。
陈夫人暗忖,若动真格,许紫擅自外出不过是罚跪祠堂,而自已女儿却要遭受杖责,这可是吃了大亏,因此冷道:“此事也不必太过苛责,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大小姐,济慈堂毕竟还有我这个东家,你一个闺阁姑娘,不必越俎代庖!”
“是。”许紫见陈夫人不再深追,便乖巧答应了。
许雅珠原想着当着众人的面,好好教训一番许紫,不料却被许紫反将了一军,刚才还险些把自已搭进去,此时又恨又怕,却不敢多言。
许老夫人大约也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因此笑道:“依我看呀,两个丫头虽各有些不是,但能言和才是最好,既然都说开了,就别再计较了。”
红云见老夫人如此说,便也笑道:“是呀,两个孩子家,闹闹别扭也是正常!”
陈夫人却冷笑道:“若只是寻常别扭也罢了,只是大小姐还拐了我济慈堂的一件宝贝呢。”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
大小姐竟敢拐走济慈堂的宝贝?
许紫笑笑,“太太这话,我可担不起!”
许雅珠恨恨道:“你讹了我们济慈堂含花琥珀,可没说担不起啊!”
许老夫人皱眉:“菀然,这是怎么回事?”
菀然是许紫的字。
许紫道:“老太太,济慈堂的掌柜说愿拿含花琥珀作补偿,我便接受了。”说着,又笑看魏氏,“我想着二婶常年为这府中操劳,便想把这含花琥珀作为寿礼送给二婶呢!”
魏氏听了,脸“刷”地红了,忙摆手道:“这可不敢当!”
许紫望着许老夫人笑道:“老太太,
二婶终日劳神费力,这含花琥珀安神怡情,送给二婶岂不合适?”
哟,这话可不好接。许老太太掂量着,只好顺水推舟道:“也好。”
陈夫人总算领教了许紫的借花献佛,此时眼睁睁看着她拿着自已济慈堂的宝贝让了人情,也不好反驳,否则是连着魏氏也一起得罪了。因此讥道:“我谅大小姐也不敢把那琥珀占为已有!”
魏氏听了,只觉颇为难堪,没想到自已竟搅入这浑水中了。
众人散去后,许老夫人不觉暗奇,许紫这丫头竟与先前大不一样了,这机敏劲儿,想来倒有些像她过世的母亲。
然许老太太却叹了口气,毕竟大儿媳陈氏乃是朱门绣户的千金,如今其一母通胞的姐姐又刚加封为淑妃,深得圣上恩宠。陈氏因着姐姐的关系,在这府中地位更进一筹,故二丫头雅珠压根儿没把许紫放在眼里,她随便拿了珊参换屏风,自觉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许紫这孩子,如今竟敢与继母陈夫人针锋相对,恐怕往后日子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