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五分的公交站台,林穗宁把冻得发红的指尖藏在袖口里。
九月的晨风裹挟着油条与豆浆的香气,在她穿的不够保暖的衣服上打了个转。
知南中学门口的早餐摊前,老板娘正用长筷子翻动油锅里的面团,金黄色的油条像一条条跃动的鱼。
她的目光被报刊亭前的动静吸引。
一个高挑的男生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航天知识》杂志,蓝白校服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下摆。
晨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姨,一杯豆浆,多糖。
\"男生的声音清冽得像山涧溪水,尾音却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老板娘熟稔地递过杯子:\"小江又熬夜看星星了?\"豆浆杯外壁立刻凝结出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
林穗宁看清他校牌上的烫金字体:初三(1)班江逾白。
他书包侧袋插着的保温杯让她呼吸一滞——万家乐超市周年庆的赠品,杯身几处磕碰的痕迹排列得像个残缺的北斗七星。
就像父亲那个军用水壶,壶底留着完成任务带回来的各种痕迹。
\"嘀——\"公交车的刹车声惊醒她的思绪。
当那张深绿色优待证在读卡器上亮起刺目的红灯时,林穗宁感到全车人的目光都黏在了自己背上。
“学生卡不是蓝色的吗?”后排几个男生发出窃笑声。
林穗宁感到脸颊发烫,攥着卡片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张父亲牺牲后发放的优待证突然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太多她不愿回想的记忆。
她想起那天在民政局,工作人员将卡片递给她时,母亲哭得几乎站不稳,而她只是呆呆地盯着卡片上烫金的“烈士遗属”四个字。
“这是军属优待证。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逾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新版的有防伪标识。
”他指了指卡片角落的凸起,动作礼貌而克制,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司机凑近看了看,恍然大悟:“哦对,上周培训讲过。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车吧,小姑娘”林穗宁低着头快步走向后排座位,隐约听见江逾白对司机说:”五角星边缘的纹路是特殊设计的”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车窗外,万家乐超市的招牌一闪而过。
林穗宁想起上月母亲带回家说打算领证的那个男人——王建设,就是这家连锁超市的老板。
其实林穗宁就见过他很多次,妈妈开着私人烘培室这几年和他有生意往来。
林穗宁知道这个王叔叔不仅是妈妈的大客户,也是妈妈的男朋友。
他来家里吃饭时,特意带了一箱矿泉水和几包零食,说是店里新进的货要让他们尝尝。
他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眼角堆起细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江逾白!”车窗外,班长江悠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你的数学作业!”男生探出车窗接过作业本,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林穗宁发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普通的电子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但走时很准。
这个细节让她想起父亲那块老式机械表,表盘上的划痕记录着他在部队的岁月。
公交车转过纺织厂旧址时,林穗宁看见路边新开了一家万家乐超市。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看见货架上整齐排列的商品。
她突然想起王叔说过,他最早就是从一家小卖部做起,慢慢发展到现在的五家连锁店。
车厢里响起报站声,林穗宁收拾好书包准备下车。
经过江逾白身边时,她注意到他正在看的《航天知识》里夹着一张书签——万家乐促销卡背面,有人用铅笔描了颗小星星,旁边标注着\"仙女座γ星,视星等35\"。
字迹工整得像是刻上去的。
走出公交车,初秋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林穗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桂花香。
她回头看了眼公交车远去的方向,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钥匙转动到,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鼻子一酸。
“对了,”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王叔明天开小货车来接你放学,说要给你个惊喜。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超市购物车模型,做工很精致。
林穗宁点点头,把喝完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
盒身上的“万家乐”三个字在暮色中依然清晰可见。
她走回房间,发现床上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款式简单大方,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书包旁边整齐地叠着几件新衣服,标签都还没拆。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的肩带。
这个书包比她现在的要大一些,足够装下所有的课本和。
父亲答应过要给她买一个新书包,说等她考上高中就买最好的。
现在书包就在眼前,却已经不是父亲买的了。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林穗宁走到窗边,看见一辆印着“万家乐超市”的小货车停在楼下。
王叔从驾驶室跳下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
他抬头看见林穗宁,笑着挥了挥手,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个开心的孩子。
林穗宁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
玻璃碎裂声中,她看见父亲照片背面自己小时候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的超级英雄\"。
窗外暮色渐浓,她发现新书包暗袋里有张纸条:\"你爸爸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会努力当个及格线以上的叔叔。
\"落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超市购物车,车筐里装着颗五角星,线条颤抖得像在害怕被拒绝。
又一个清晨的公交站台飘着细雨。
林穗宁把优待证攥出了汗,却发现读卡器换成了崭新的型号。
\"需要帮忙吗?\"江逾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校服外套被雨水晕出深色的痕迹。
他手里拿着最新期的《航天知识》,扉页上粘着万家乐的促销卡——背面铅笔画的星图比上周更复杂了。
\"不用。
\"林穗宁把卡片贴上去,读卡器立刻响起清脆的\"滴\"声。
她惊讶地发现,五角星中央多了一颗微小的芯片。
\"系统升级了。
\"江逾白指了指站台公告栏,那里贴着一张不起眼的通知:《关于优化军属证识别系统的说明》。
落款日期是三天前,盖章单位是市公交集团与退役军人事务局。
雨水顺着站台棚顶滴落在通知上,模糊了最下方的一行小字:\"技术顾问:江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