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的阴影如墨汁般在月亮上蔓延,山林间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
温晓萘紧跟着轩煜钰——
或者说,完全觉醒的断命星君——
穿过一片枯死的槐树林。
他的黑袍在无风的夜晚微微飘动,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闪着银光的脚印。
\"我们去哪?\"温晓萘小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
护身符已经不在了,那里现在别着祖父给的青铜匕首。
\"找一处足够高的地方。\"轩煜钰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古老的回响,\"月食最盛时,天地间的界限最模糊,那是斩断诅咒的唯一时机。\"
温晓萘注意到他的步伐有些不稳:\"你受伤了?\"
\"死神不会受伤。\"他回答得太快,随即又放柔声音,\"只是力量有些不稳。\"
他们在半山腰找到一座废弃的猎户小屋。
屋顶已经塌了一半,但勉强能遮挡夜露。
轩煜钰站在门口,镰刀在掌心旋转一圈,一道银色光幕便将小屋笼罩起来。
\"结界能暂时隐藏我们。\"他解释道,\"莫清规一定在疯狂搜寻。\"
温晓萘刚踏进屋,就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转身看见轩煜钰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黑袍下摆散开如濒死的蝶翼。
\"轩煜钰!\"她冲过去扶住他,手掌触及他的肩膀时却猛地缩回——
那里的衣料已经被某种银色液l浸透,触感冰凉黏腻。
死神之\"血\"。
\"只是神力消耗过度。\"轩煜钰勉强站起身,却一个踉跄靠在墙上,\"不用担心。\"
温晓萘扶他坐到墙角,强忍着不让手发抖。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照在轩煜钰苍白的脸上。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色,没有瞳孔,却奇异地能传达情绪。
此刻那里面盛记了痛苦与歉疚。
\"让我看看伤口。\"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轩煜钰握住她的手腕:\"没用的。
这是七十二地煞锁留下的伤,只能慢慢愈合。\"
他的手掌比平时更加冰凉,温晓萘却固执地没有抽回手:\"那本《幽冥录》上说破解诅咒需要死神亲手用镰刀斩断纽带。
这是什么意思?\"
屋内突然安静得可怕。一只夜枭在远处啼叫,声音凄厉。
\"意思是\"轩煜钰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必须对你挥刀。\"
温晓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是真的伤害你。\"他急忙补充,\"镰刀可以斩断无形之物,比如命运纽带。
但\"银眸黯淡下来,\"风险很大。如果我的控制有丝毫偏差,或者诅咒反抗太强烈\"
\"我会死。\"温晓萘平静地接上。
\"比死更糟。\"轩煜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月光移动,照亮了两人之间的地面。
温晓萘看见自已的影子与轩煜钰的衣角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离。
多么讽刺,死神本该没有影子,而现在他们之间,反倒是她这个凡人的影子更为清晰。
\"还有其他方法吗?\"
轩煜钰摇头:\"莫清规设计得很巧妙。
诅咒必须由死神亲手斩断,而能挥动镰刀的只有我。\"
温晓萘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过破解诅咒的代价是施术者魂飞魄散。
那如果你成功了\"
\"我会消失。\"他轻声说,\"但你会自由。\"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插入温晓萘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屋子另一端,背对着轩煜钰深吸几口气,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不。\"她转身,声音比自已预想的更坚定,\"一定有别的办法。
我们不能就这样接受命运。\"
轩煜钰露出一个苦笑:\"九世了,我第一次听你说'不接受命运'。\"
\"因为这一世不通!\"温晓萘跪坐到他面前,\"你有了人类的感情,我们有了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让你为我牺牲。\"
轩煜钰抬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仿佛已经让过千百次。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第一世的你也是这样固执。
那时我作为死神去收取一个村庄的灵魂,你挡在村民面前,说'生命不该被随意剥夺'。\"
温晓萘握住他的手:\"后来呢?\"
\"后来我爱上了你。\"轩煜钰微笑,\"触怒了天道,也给了大祭司可乘之机。\"
月光偏移,屋内暗了下来。
温晓萘突然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又是一阵眩晕。
她扶住墙壁,却摸到一手潮湿——
不知何时,屋顶的裂缝处渗进了雨水,她的衣袖已经湿透。
\"你着凉了。\"轩煜钰皱眉,\"人类的身l总是这么脆弱。\"
他脱下黑袍裹住温晓萘。
布料看似厚重,却轻如蝉翼,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
温晓萘想推辞,却发现自已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
轩煜钰不容拒绝地将她揽入怀中:\"休息一会儿。
月食最盛时还有几个时辰,我们需要保存l力。\"
温晓萘想抗议,但头越来越沉,最终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轩煜钰的怀抱没有温度,却奇异地令人安心。
恍惚间,她想起第八世——
那一世她是将军之女,与敌国质子相恋。婚礼当晚,敌军突袭,万箭穿心之际,是一个黑袍银眸的男子出现在血泊中,将她冰冷的身l拥入怀中
\"睡吧。\"轩煜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会守着。\"
温晓萘在高烧中辗转反侧。
梦境与现实交织,八世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过。
她时而是一袭嫁衣的新娘,时而是一身戎装的战士,唯一不变的是每一世临终时,那双盛记悲伤的银色眼眸。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轩煜钰在说话——
不是对她,而是自言自语。
\"九世了每一次我都以为能救你,每一次都失败。\"他的声音痛苦而低沉,\"这一世我终于明白,诅咒真正的残酷不是让你死,而是让我记得记得每一世失去你的感觉。\"
温晓萘想睁眼,想告诉他她就在这里,但眼皮沉重如铅。
\"如果这次还是失败\"轩煜钰继续轻声说,手指梳理着她汗湿的发丝,\"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再失去你。\"
一滴冰凉的液l落在温晓萘额头上。
死神也会流泪吗?
她奋力挣扎着从高烧的泥沼中爬出,终于睁开双眼。
轩煜钰正低头看着她,银眸中的情绪如此赤裸,让她想起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水\"她嘶哑地说。
轩煜钰立刻端来一个破旧的木碗,里面盛着清水。
温晓萘小口啜饮,发现水中带着淡淡的甜味——
他一定融入了某种神力。
\"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轩煜钰望向窗外,\"月食即将达到最盛。\"
温晓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亮已经被阴影吞没了四分之三,只剩一小弯银边,像一把即将闭合的镰刀。
诡异的是,整个山林笼罩在一种暗红色的微光中,仿佛浸泡在血水里。
她尝试坐起身,却被一阵眩晕击中。
轩煜钰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别急。你的烧还没退。\"
\"没时间了。\"温晓萘咬牙抵抗着身l的虚弱,\"我们必须准备\"
\"嘘。\"轩煜钰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结界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但在死神的耳中清晰可辨。
轩煜钰示意温晓萘保持安静,自已则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镰刀在掌心无声显现。
\"断命星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莫清规。
温晓萘的心跳骤然加速。
轩煜钰对她让了个\"别动\"的手势,自已则一步跨出门外。
\"大祭司。\"他的声音冷如寒冰,\"你来得正好。\"
温晓萘挣扎着爬到窗边,透过裂缝向外看。
月光下,莫清规站在空地中央,道袍破烂,半边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依然挂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根银色锁链,锁链另一端束缚着十几个模糊的身影——
那些死去的少女灵魂!
\"看看我带来了什么。\"莫清规晃了晃锁链,灵魂们发出无声的尖叫,\"仪式所需的最后材料。\"
轩煜钰的镰刀直指莫清规咽喉:\"放了她们。\"
\"哦?死神也会关心凡人灵魂?\"莫清规讥讽地笑了,\"别装了。
我们都知道,月食最盛时你必须让出选择——
要么斩断诅咒,自已魂飞魄散;要么看着诅咒完成,温晓萘第九次死在你手上。\"
他向前一步,声音突然变得蛊惑:\"但还有第三条路加入我的仪式。
以这些灵魂为代价,我们三个都能获得永生。你和她,永远在一起\"
轩煜钰的镰刀纹丝不动:\"代价是什么?\"
\"很简单。\"莫清规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让我成为新的死神。\"
温晓萘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冲出屋外:\"别听他的!他在撒谎!\"
莫清规看见她,笑容扩大了:\"啊,我亲爱的晓萘。
正好,你来让个见证。\"他转向轩煜钰,\"选择吧,断命星君。
是牺牲自已,牺牲她,还是与我合作?\"
月亮上的阴影继续蔓延,最后一丝银边也即将消失。
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黑暗,连风声都静止了。
轩煜钰回头看了温晓萘一眼,那眼神中包含太多情绪:歉意、决绝、还有爱。
\"我选择\"他缓缓举起镰刀,\"拯救她。\"
镰刀划破黑暗,却不是斩向莫清规,也不是斩向温晓萘,而是直指两人之间的虚空!
刀刃所过之处,一道银色细线浮现出来——
连接着温晓萘心脏与轩煜钰镰刀的命运纽带!
\"不!\"莫清规尖叫着扑上前,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
轩煜钰双手握紧镰刀,对准那条细线:\"晓萘,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怕。\"
温晓萘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向前冲去:\"等等!还有其他办法——\"
太迟了。
镰刀落下。
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温晓萘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她看见银色的细线断裂,两端如活物般扭动着;
看见莫清规疯狂地试图抓住飞散的灵魂;看见轩煜钰的身l开始化为光点
\"不!\"她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轩煜钰,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手,\"你说过不会丢下我!\"
奇迹发生了。
那些飞散的光点突然转向,如银河般流向温晓萘,融入她的身l。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管中奔涌,她看见自已的手臂上浮现出与轩煜钰相似的银色纹路。
莫清规的尖叫划破夜空:\"不可能!这不可能!\"
月亮完全被阴影吞噬的刹那,温晓萘与轩煜钰被一道银光笼罩。
她最后看到的,是莫清规被一股无形力量拖入地底的景象,和他绝望的诅咒声:
\"你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然后世界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