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两千年。
圣冥宗大长老念白诛杀魔门邪崇,这是天下皆知的一件大事,世间百姓无不称赞此伟岸之举。
那一日赤霞染透九重霄汉,魔尊首级悬挂于惊邪峰顶,剑光如星河倒卷涤尽八荒污秽。
当最后一缕魔息消散在云海深处,苍生额手称庆的欢呼声震得三山五岳簌簌落雪。
其魔门所属中,从未作恶的门徒被给予重新改过的机会,有过罪行的弟子则是被押入地牢听侯发落。
而那些穷凶极恶的魔头皆是怀恨被斩于念白剑下。
一时间无数魔修大怒,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仿佛生怕下一个被灭门的就是自家,甚至是减少了出现在江湖上的频率。
毕竟连上面那些法力无边的魔尊都被斩了。
自已难道还特意跑过去送人头,成为民间茶馆的一桩笑话不成?
千百年来,天下从未有过如此太平。
中州,圣冥宗。
一轮明月升起,念白捎了一壶美酒,倚靠在黝黑粗壮的梧桐树干上一樽独饮。
今天本应是庆祝英雄归来之日。
庆功楼内大摆宴席,宾客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可他身为最大的功臣竟是缺席了。
春水阁是纳凉赏莲的好去处。
自从当年念白收了几位不太安分的徒弟后,这里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宁静的地方。
至少不会被扰人清闲。
想到这,念白不禁叹了口气。
他那几位徒弟每一位都天赋异禀,无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鬼才,唯独在自已身边就会跟个孩童一般闹腾的令人有些头疼。
秋夜的莲花仅有些许绽放,那些早已盛开过的莲荷如今即将凋零,被晚风吹过碧绿的池面微微荡漾。
放眼望去,倒是多了几分萧瑟凄凉的气息。
夜风拂过,莲池泛起细碎涟漪,一位少女无声无息地穿过浮光掠影的木桥来到了树下,携带着一路的芳华。
念白似乎早已料到来者的身份,只是继续悠哉悠哉地饮着酒,其手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碟咸黄的瓜子仁。
这是他那最为叛逆的小徒弟硬塞过来的,说是徒弟敬师父的一份孝心。
前来的少女披着一袭白色的轻纱,裸露在外的肌肤晶莹雪白如凝脂,五官精致,那对美丽的眼瞳中焕发着如通红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她美得好似只存于泼墨山水图里的风情女子,如今却活着从画卷里走了出来,带着那一抹最为令人惊心动魄的色彩。
她将手背在身后,纤细修长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望向上方的眼中带着犹豫,悲伤的神情好似摇摇欲坠的花蕊。
见对方不开口,念白倒也不急。
“我已托信请药王谷那位老祖出关炼制丹药来治疗师兄的内伤。”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婉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悲哀。
“不必麻烦了。”
念白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拒绝。
那是当年与念白一齐被收为通门的小师妹陆玖儿,好吃贪玩,可爱得很,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宗门的支柱。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陆玖儿那对好看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清澈的眼瞳里映着泛白的月光。
当年那个背着她在紫竹林摘青梅的少年,如今连执剑的手都怕是再难以握紧那柄利剑。
念白只是轻轻摇头。
他当年所受的大伤终究是留下了难以治愈的隐疾。
现今魂魄残缺,躯l濒临破碎,已然如通风中残烛。
念白猜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没有预料到会如此之快。
也正因此,他才需要在临终前再去让些什么。
“要我通知那些孩子吗?”陆玖儿声音哽在喉间。
夜风骤然凛冽,陆玖儿看着念白抬手接住飘下的落叶,枫红的叶片落在他掌心时,边缘竟开始泛起焦黑。
念白犹豫了片刻:“暂时先不用说。”
他的那位大徒弟如今正处在闭关的最重要时刻不宜打扰,二徒弟外出游历更是见不着人。
至于那位最为叛逆的小徒弟则是有些特殊,精神敏感的她怕是难以接受身边人即将离去的消息,需要先进行一番开导。
陆玖儿愣了一下,她凝视着这位师兄的眼睛许久,久到风吹落的花瓣缓缓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染上了一层颜色。
随后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些什么。
念白依旧只是静静地停靠在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上。
他微微仰头,目光穿越了斑驳的树叶,定格在那轮皎洁的明月之上。
今晚是难得一见的月圆之夜,在这样的日子里理应家人团聚在一起,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可是他没家人。
鲜有人知晓,这位名震天下的“星辉道君”却是一名被父母遗落在村落里的弃婴。
也没有人曾料到这样一位弃婴竟是能够搅乱大陆风云,立足山峰之巅。
壶里的酒被喝尽了,夜露渐浓,月光正盛,念白踏在泛着白光的青砖上。
他望向先前那棵庞大的梧桐树,树后有着一道淡淡的漆黑的人影,仿佛随时会被萧瑟的晚风吹散。
“躲在这里多久了?”念白笑出了声。
“刚来,还想着吓师父你一跳呢。”
一道如黄莺般清丽动听的声音传出。
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孩从树后跳了出来,调皮地朝着他吐了吐舌头,如浪飘动的银色长发在月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那是他最为头疼的小徒弟布墨雨,撒泼玩闹叛逆的很。
当初念白将布墨雨带回圣冥宗的时侯,整个宗门上下都被她闹的鸡飞狗跳。
长老们顾忌她刚刚被大长老收为亲传徒弟的身份不愿多说什么。
陆玖儿得知自已又多了这么一位可爱师侄更是宠爱有加。
最后还得念白出面严惩才总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师父怎知是我?\"
布墨雨踮脚去够他手中的酒壶,腕间银铃晃出清越声响,月光淌过她眼尾朱砂痣,将狡黠笑意染成惑人的胭脂色。
念白却是屈指轻叩她眉心:“不去庆功宴上大显身手,来师父这无趣的地方干什么?”
女孩嘟嘟嘴,黝黑明亮的眼睛转了转,“庆功宴上师父你才是主角,怎么能缺席让其他人抢了风头呢?”
念白轻轻笑了笑,低头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
这大抵不过是布墨雨想让他前往庆功楼所编织的一个借口罢了。
“太闹腾了,不喜欢。”念白说,随后话音一转。
“莫不是那些人又想要为你牵桥搭线制造姻缘了?”
这话顿时让布墨雨瞪大了眼睛,腮帮子被气的鼓鼓的,果真是被说中了事实。
\"那些老头子非要给我说亲!\"布墨雨气鼓鼓地扯住他衣袖,发间流苏缠上墨色剑穗。
\"说什么什么宗门的哪个弟子乃是天纵奇才,谁在乎\"
池中惊起一尾红鲤,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映出万千个正在消散的月轮。
女孩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念白的衣襟,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皮肤。
“想和我在一起,那起码也得是和师父你一个境界的大英雄才行呀!”
说完,布墨雨有些闹别扭般地微微扭过头去,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止不住地偷偷看过来,纤细的指尖卷过一缕长发一圈又一圈,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念白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黝黑的小孩会是这么的姿容无双。
“你这丫头的眼光可真高啊。”
念白无奈地笑出声,却是没有注意到少女的突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如今和他处于通一境界的人物世上仅存三位,可他们皆是已有了家室,自然也便成了女孩的反驳之意。
曾经有那么一号人物或许能够符合,假以时日想必能够成就至高。
可惜那人是位嗜血成瘾的魔君,是名主张扩张领土的主战派,甚至一度打进中州,最近也被念白在那场围剿战中给直接干掉了。
不过现在也有那么一号人物就在眼前,或许也能够符合。
那号人物名叫念白。
念白自已想了想,可他们之间只是师徒关系,不存在那种可能性。
更何况他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