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便是定国公府的府医，除去宫中的各太医，他专门看照着温肃礼的身体。
这些欢景曾大致告诉过花别枝，而根据花别枝昨日从温肃礼与直竹的对话中听来的，应当不止如此。
温肃礼想要换掉居关的丫鬟，需要倚借的是徐行之。那便有可能从前满院小厮按时按点入内侍候之事，也是徐行之的帮忙。
只要徐行之以温肃礼的身子言道出理由，国公夫人便会这么安排下人。
花别枝忽然想到，她来通阙院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此间除去宫中太医来替温肃礼看治的时候，国公夫人从未踏进过通阙院。
可依照花别枝所看到的，国公夫人分明很关心温肃礼。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常来看看温肃礼？
难道徐行之一并寻了一个理由，让国公夫人怕打扰了温肃礼身子的恢复而不敢来？
这就是温肃礼的意思了？
花别枝无知无觉地猜测了许多。
温肃礼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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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膏都涂好了。
“自己先玩一会儿，哥哥马上回来。”温肃礼说着，从袖中拿出样东西来。
木质的改小楼梯，一级又一级，一个小人在楼梯最底下，微抬着脑袋，旁边坠只细绳。
温肃礼起身，把它放在椅上面，离开前他看了花别枝涂着膏药的手一眼，继而对着细绳一拉。
温肃礼带着徐行之去了外间。
留在里间的小人活动起来，它攀爬起楼梯，木板一翻，便是一级上去。设计意味极重，没有半分人行的自然，但正是这样，让花别枝不由地看了良久，略含新奇地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等她回过神来，小人已不知把楼梯爬了几遍。
外间传来交谈的声音，有一些模糊，大部分时候都是徐行之与直竹在说，温肃礼偶尔才说一句。
温肃礼……
目光中，那小人又重爬起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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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终于皱起了眉头，有一点头疼。
温肃礼非但没有诘问她，反而好像对她变得细心。
若是以往，他暂先要出去与人说事，说事便说事，怎会想到要留个东西予她解闷？
倒像是……心中怀有目的，所以为了达到而各处都留心。
想到这里，花别枝忙别开视线，不再看那小玩意儿，她一下警惕起来，背脊绷直，平静中含带严阵以待的意味。
小人爬楼梯的声音却持续不断地传进她耳朵，让她总找不见清宁。
但温肃礼就是这样的。
他不会像居关那样采取狠强的手段，只会用尽柔和地对待。这对她是有效的。
而在花别枝明知一切后，只让她抵触。
外间的人语声歇了，门也一开一合，不多时，独属温肃礼的那脚步趿拉声越离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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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走了进来，见花别枝并不看，就把木梯提到手上：“不好玩么？”
花别枝对窗望，不作声响。
温肃礼也没作声了，在那立了一会儿，又拉一下细绳，爬楼梯的声音消失，温肃礼转身回走。
花别枝唇畔微不可闻地抿了一下。
没多一会儿，温肃礼又回来，手里抱了只箱子。
有椅子他不坐，他在椅子边上蹲下来。
花别枝余光里只有一点他。
却听得到箱子启开的声音。
听得到一样一样的东西被拿上倚面。
听得温肃礼一句一句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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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爬楼梯没看头，那两个人想不想看？”
“三个人？”
“我这儿还有一群人的……”
“光看它们爬楼梯没劲儿，你摇这个手柄，手动让它们爬。”
“看来是爬楼梯没意思了？要不要看看其他的？”
“你拿着这小锤，地鼠冒一个出来你就砸一个……”
“会不会太暴力了？”
“那好，闲情逸致一点。”
“小桃花，你看这池塘，虽然里头没有水，但有鱼，这些都是，你把钓竿拿在手里，按下这机关，就能钓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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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一切都在花别枝的面前模糊，花别枝的心神已经不受控地从窗外飘进了温肃礼那里。
并不为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是……
花别枝回过了头，温肃礼蹲在地上，她的视线高过他，看到温肃礼垂视的眼眸。他的眼睫漆黑色，衬在润白薄红，又长又密。竟然没有佻达，只余认真。
温肃礼嘴里一边在说，手上仍从箱里掏上来东西，仿佛那箱无穷无尽。
看他这样认真，花别枝终于看了过去。
椅面上已经堆满了玩具。
从一个小人爬楼梯到一群小人爬楼梯，从怒砸地鼠头到心平气和干钓鱼，再到最后的木制小舟、小马、小鱼干……
花别枝一阵恍惚。
温肃礼这三年来都在玩这些？
这些都是……温肃礼这三年积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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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些会动的、闹腾的，到后来的静态的、动不起来的……
这是不是就叫返璞归真呢……
花别枝飘了会儿神，这才发觉到温肃礼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了动作，也不再言语，单仰头注视她。
那双绮丽的凤眸里是淡润的浅色瞳孔。
花别枝愣了一下，温肃礼挑着唇角：“小桃花，你想玩哪个？”
花别枝错开来视线。
温肃礼仍旧看着她，任屋中静了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说：“小桃花，你从居关那里，知道了哪些？”
花别枝陷入另一种怔愣里。
他怎么就……倏然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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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打算就此撕破面皮，用本应就有的狠厉来对待？
花别枝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试探说话那一次，温肃礼在柔和以待过后发现并不起作用，才令居关用了最有效的方式。
那这一回，他亦是在用尽了温缓的方式以后发现不起作用……
温肃礼却道：“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同居关连起伙来骗你。他擅来府中的事，我也才知道。”
花别枝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向他。
“居关哪儿配与我称袍泽。”温肃礼懒懒地说。
他分明蹲着，矮了人一头，但那嘲讽与傲气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花别枝一时难以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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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起身在软榻坐下来：“你以为我那时睡下是为了给出机会让欢景带你见居关，居关试探了你，你便觉我先前做的那些也都是对你的试探？”
花别枝不由地转头看向温肃礼。
不、不是这样吗？
“欢景不是我的手下，她是居关的人。”温肃礼说，“我要骗的也不是你，是宫里来的太医。居关只是挑了一个很凑巧的时间而已。”
重入沉眠以瞒太医……
花别枝想起那天太医过来的情状，这个可能她也考虑过的……
只是她那时不令自己深想下去，因为打定了注意要提前逃离……所以，照温肃礼这样说的话，她是误会了温肃礼？
他替她涂抹膏药、他教她习字，包括后面他醒来，她忽然不理人，他摸不着头脑，却思索着种种可能，还带她看桃花、因为欢景的事情安慰她……
花别枝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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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该受责备的就是她才对……
温肃礼忽而轻笑了一下，令花别枝回神，她稍有无措地要转回脑袋，却听到——
“从二月廿九到如今，我们小桃花受了十一天的委屈啊。”
花别枝微露茫然。
温肃礼眼尾往后勾，轻声道：“哥哥给哄回来，好不好？”
＊＊＊
大概是徐行之来通阙院“诊治”以后，对国公夫人说了什么，下午，欢景等人便离了偏院，重来了新一批小厮。
不过他们依旧进不到院中，通阙院仍旧是以往的样子。
只是从前难见踪影的直竹留在院里，负责起温肃礼的料理事宜，花别枝是彻底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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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以为自己被温肃礼从寿仁医馆带回后将要面临的是盘问或者更过激的手段，而她受到了温肃礼体贴留下的玩具与尽数拿出的珍藏。
花别枝以为自己将要面对更加难辨的温和陷阱，结果她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开诚布公与……
哄？
温肃礼要哄好她的委屈……
拿什么哄？
他这个……起初连撩拨都要靠话本的人……
拿什么哄？
话本吗？
到了晚上，花别枝目光微有复杂地看着温肃礼从书架上抽了本话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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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花，从今日开始，哥哥都给你讲睡前故事。”温肃礼说道。
他披了一件衣，坐在软榻边，墨发披散，暖黄色的灯光流泻在他的身上，令他充满了浓黑夜色的气息。
花别枝躺在软榻上，觉得不自在，想要背对他，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拒人于千里，并非她本意。她犹豫着。
而温肃礼也对她现下这姿势有异议。
温肃礼在光下道：“上回你还平躺着听，现下怎侧躺了？”
花别枝一怔，看着温肃礼。
温肃礼把书搁在膝头，俯下身时墨发微散：“这样压心脏，你平躺好。”
“一样能看见哥哥。”他又弯眸调侃一句。
花别枝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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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伸过来手好似要帮她，花别枝自己便换好姿势。
她的脊背全部贴住榻面，登时一阵疼。
她屏住呼吸，在温肃礼讲起故事时轻轻吐出。
她有意地忽视疼，留意到温肃礼身上。
他讲的故事与话本没有关系……
而他拿着话本……
大概只是要拿本书烘托一下氛围吧……
花别枝的意识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