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明亮得不似鬼域，苏挣桃还未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怀中便砸进了冰冷冷的一个人，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挣桃：“……”
苏挣桃将哭得梨花带雨的花千色从怀里扯开，轻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千色长睫轻阖，一滴泪恰到好处地砸到了苏挣桃的手上，轻轻啜泣道：“魂镜里。”
苏挣桃的手滑向他的手腕，温声道：“我带你出去。”
这里显然已经同鬼界不在同一处，草木枝桠所触有限，他已然感受不到那株挣桃木的存在了。
但他就是莫名有把握，这世间无他不可涉足之地，更没有什么地方，能再困顿住他。
心境豁然开朗。
悬丹在他体内游走震荡，已经隐隐有了风雷之相。
先天神种，一旦进境便势不可挡。如果他从花因那里收回了灵根，怕是如今便要直接略过元婴境，直入渡劫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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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如今握着花千色的手腕，感受着指下柔韧温凉的触感，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后悔。
“云离将我从冥河里捞了上来……”花千色抽泣道：“她们也在魂镜中，我与她们走散啦。”
苏挣桃耐心道：“那我们去寻她们。”
花千色整个人几乎都贴在苏挣桃身上，抖着声音道：“师弟……这里好冷啊……”
苏挣桃亦觉得此处天气寒冷异常，摸了摸花千色冻得冰冷的脖颈，眯着眼睛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这一看之下，苏挣桃的血液险些凝固。
四周依旧是覆雪千里，只不过并非一望无际的雪原，而是万峰秀丽，雪山连绵。
如果不是方才在鬼界中已经看到了那株挣桃木，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雍都城墙的结界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花千色似也刚刚来到此处，四下望了望，继而恍然道：“难道是朔雪带我们来此处？鬼婴在这里！”
苏挣桃亦很快反应过来，这处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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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花千色交握的手腕是温热的。
花千色道：“我们回到人间啦！”
“嗯。”苏挣桃不觉微微一笑。
他倒也忽略了这一点，鬼婴出自冰封雪覆的常住之乡，西梁也好，中州也罢，对它来讲，都太过于温暖了。
它自娘胎里修习的功法，就只能生存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说来可笑，它一心逃离常住之乡，余生却也只能生存在这与常住之乡相似的地方。
一场殊死挣扎，全是惘然。
但现在不是关心鬼婴的时候，苏挣桃轻轻推开花千色，温声道：“我教你运转灵力取暖。”
都冷得发抖了还不知道运转灵力取暖，想必是失忆时连吐纳调息之法都不曾记得了。
花千色讶异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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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挣桃从乾坤袋里取了个蒲团出来丢给他：“坐好，盘膝，提气。”
花千色捏着那个蒲团，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在苏挣桃波澜不惊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乖乖地盘膝坐好。
鬼界之中又是抱抱又是贴贴的，怎么一出了鬼界，就都没了？
苏挣桃提示道：“自丹田提气。”
他也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堂堂的花少门主，年过双十，竟然要从最简单的吐纳之法开始教。
花千色无辜道：“丹田在哪里？”
苏挣桃：“……”
忘得这么彻底么？
苏挣桃两指一弹，一道无形的劲力如藤蔓附枝一般，柔和地覆在花千色小腹上。
苏挣桃垂着眼睛收回手来，淡定道：“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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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色眼睛微微一弯，不多时便突然“哎呀”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苏挣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急声道：“怎么了？”
花千色泪水涟涟道：“我试着运转灵力，肚子立刻便痛了起来。”
苏挣桃抬手轻触了一下他的丹田，果真发觉那处正一缩一缩的抽动，显然是痛得狠了。
苏挣桃扶着他坐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因金丹破碎导致的伤势，不敢再随便让他动用灵力，只得用手慢慢地一圈又一圈替他揉开。
过了近半个时辰，那抽痛方才止住，花千色虚弱地靠在苏挣桃怀里，轻声道：“师弟……”
“嗯？”
花千色眨眨眼睛，轻声抱怨道：“出了好多汗，要是能洗个澡便好了。”
苏挣桃眉眼低垂，见他方才挣扎间已然半扯开的衣襟，露出平直的一对锁骨，细细麻麻地出了一层的冷汗。
亵衣微微汗湿，勾勒出温润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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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挣桃放开他，轻轻抬手，寸草不生的雪原之上蓦地拱出一截嫩芽。
百年一瞬，巨木倒伏在地。
苏挣桃随手截出一截圆木，削成浴桶形状，剩下的木材用做木柴引火，当真用雪水烧了满满一桶的热水。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看也不看花千色一眼，待布置好了一切，埋头在一旁重烧了一锅的雪水，方才低声对他道：“去罢。”
花千色紧张地搓了搓手道：“这么大的浴桶……”
他抬眼看向苏挣桃，目光澄澈，期待道：“师弟要同我一道泡么？”
苏挣桃避开他的视线：“我不冷。”
他如今心绪不稳，自己都不确定，他会不会想对花千色做些什么。
就像此刻在雪山中突然决定帮他烧水沐浴，并非只是纵容花千色，更多的是，想给自己寻些琐事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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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没有温度，但人间，却是有温度的、是鲜活的。
从冰冷的鬼域回到人间，本能地想活动活动自己冰冷的指节。
氤氲的热汽在雪原上升腾而起，没入层云之间，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他背对着花千色，半晌没听到声音，侧了一下头道：“你……”
花千色刚刚将亵裤解了，一手搭着衣衫，一手提着小小的一片里衣。毫不设防地露出内里柔韧的纤腰、线条流畅的胸腹、一双雪白笔直的长腿，听到声音无辜地抬起头来，脸颊带了些微红，将手向他展开手臂，略有些羞涩道：“师弟……能帮忙拿一下么？”
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一片莹白如雪，与天地俱白。
雪白的长发带着些淡淡的血色滑落肩头，这一幕纯净得如同自晴空下揭取一张新晒的白宣，指尖沾染的一点尘灰，都是憾然。
苏挣桃如今方才明白，云离给他的那本携云握雨集的画面为何都是欲盖弥彰、半遮半掩了。
方才哪怕是轻轻攥着他的腕子，触一触那细弱的脖颈，都不受自控地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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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好春色在他面前，他却只觉得花千色宛如初生的婴孩，天真纯洁得不容任何亵渎。
他上前接过花千色手上的衣物，目光中纯正得不带一丝情·欲，温声道：“去罢。”
花千色足下一顿，偷觑他两眼，发觉他当真是如入定老僧一般，根本不为所动，只得不情不愿地小步挪过去，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没入浴桶。
并且百思不得其解。
苏挣桃接了他的衣服便移开视线守在一旁，时不时地过来给他添一些热水，花千色泡在桶中，借着水光打量自己的身体。
嗯，腿很直、很细、很长，他动了动自己的脚，脚祼纤细，脚趾圆润。
腰够细，腹肌和胸肌堪称完美。
冰天雪地里，身子比那陈年积雪还要白。
到底是哪里不够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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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色想，难道是屁股不够翘？
他跪坐起来，扭头去看自己挺翘的臀尖。
四目相对，姿势别扭的花千色终于觉出一丝难言的尴尬来。
苏挣桃没讲什么，添了水便转过头去，继续默默打量着四周的山谷。
花千色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道：“师弟，你瞧……这里似不似传说中的云上宫？”
苏挣桃心上亦蓦然一惊，皑皑雪山之上千峰竞立，云隐雾绕不知归处，此处，似乎真的有可能是极北之地的云上宫。
但是。
苏挣桃回过头去。
花千色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伏在浴桶边缘，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淡淡带些微粉色，无辜地抬着头道：“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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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挣桃定定地望向他的眼底：“你倒还记得云上宫。”
花千色眨眨眼睛道：“我听云离讲过的呀。”
苏挣桃冷笑一声，没言语。
花千色道：“方才师弟去了哪里？为何会突然消失？”
苏挣桃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去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花千色讶异道：“是我认识的么？”
苏挣桃含糊道：“应该不认识罢。”
“可是……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么？”花千色道：“还有什么人，是你认识、我却不认识的？”
苏挣桃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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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原上寸草未生，想必积雪也必定是终年不化，压在千峰万峦之上，亦沉甸甸压在苏挣桃的心上。
他不敢问花因，不敢问那个自称是他前世恋人的人，为何要幻化成与花千色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不想知道答案。
他只是一厢情愿着，花千色与花因并无关系。
这个世界很奇怪，他只见过两次上仙，而这两位上仙，变来变去都与他熟识之人长着同一张脸。
他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话还未曾来得及问。
他对花千色轻轻道：“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一起去见他。”
他方才太过冲动了，如今冷静下来，方才明白这一面注定是逃不掉的。
手下是温热湿滑的一截皓腕，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动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褪下花千色的手套，与那堪称丑陋的手掌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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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无比的鲜明，哪怕他没有情根，他还是对这个有点讨人嫌的师兄有那么一点微妙不同的心思，哪怕他娇气、爱臭美、如今修为又低得令人发指。
——他还是……
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他的神魂上，想去他神魂深处探上一探，探这千百年间，他的小师兄，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会一遍又一遍地踏上那条漫漫轮回路。
苏挣桃轻轻地放开他的手腕：“等见过了他……”
失去那温热的触碰，花千色微微侧过身来望向他。
苏挣桃心上微微一滞。
他的眼睛依然还是那么的漂亮，桃花眼时轻轻浅浅地含着笑。
可是那双水色清亮的眸子深处，没有情绪。